我不嫁(1 / 1)

綠珠在這座小院了住了已經有七八日,腳傷也已經好的七七八八,隻是走路時仍然不能完全著力。

南平鎮的疫病也完全控製住,城門封禁已經解開。雖然手段著實有些殘忍,但是確實最有效最快的控製方法。隻不過這些病患的家人仍然接受不了,哪怕得了一大筆銀錢,還是時常回去鎮主府上哭鬨。

綠珠不由有些唏噓,彆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內情。又心想到,裴今楚恐怕真是哪家貴勳子弟南下遊學,家裡拖鎮主照拂一二。不過綠珠卻並沒有怎麼好奇裴今楚身份,他為人淡漠,不似其他紈絝子弟,張揚跋扈,否則就綠珠這樣死纏爛打的勁,恐怕第一天就得被教訓了。

不過想是這樣想,綠珠卻不可能應為裴今楚待她友善便自以為是繼續糾纏。之前她鬼迷心竅,將裴今楚當作替身已經是極其惡劣,如今裴今楚讓她能在小院養傷她應該心存感激才對。

今日午飯過後,綠珠猶猶豫豫的不知道怎麼開口,這幾日養傷,原本瘦削的臉頰竟也圓潤起來。她本就長得極為秀氣,隻是之前許是生活多艱難,身上被迫尖銳起來應對外界。如今放鬆下來,整個人少了一絲棱角,多了點難得的柔和。

裴今楚注意到了對麵人的躊躇,放下筷子,漆黑的眸子平靜的看著綠珠,沒有說話,不過綠珠卻看出了洗耳恭聽的意思。

“先生,我腳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心中也十分掛念阿娘,不敢再多叨擾先生。”綠珠抿抿唇,想起裴今楚之前也說過要離開,恐怕此次一彆二人再難相見。心中難免酸澀,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絕不會自討沒趣。

再看裴今楚聽到自己告彆仍然麵不改色的樣子,恐怕根本沒將二人淺淡的情誼放在心裡,自己不過是他遊學途中的一個有過交集的過客罷了,就像之前那人一樣。況且裴今楚如今都沒有將自己真實身份,姓甚名誰向綠珠透露,估計是真沒將人放在心上。

裴今聞言,隻是點點頭,向來波瀾不驚的麵容沒有任何變化,“明日讓常德修送你。”

綠珠連忙擺手,“不用了先生,我也沒什麼東西。等會兒我就準備走了,阿娘的藥應當快喝完了,我還需回去看看。”她便垂著眸子,睫毛顫了又顫,不敢再看裴今楚,剛剛解封便急著要走,似乎著急擺脫裴今楚一般。她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今後再見不知何時,還望先生珍重。”

裴今楚沒有言語,他本就是準備要走,這幾日常德修已經將行李收拾妥帖,不過知府查抄的金銀需要仔細清點包裝,以便運輸,所以才耽擱了點時日。他叫人查過綠珠,也知道了綠珠就是許家的大女兒許綠珠,而非之前說的許竹。她家的境況說實話,不太好。所以這間院子他本是打算送給綠珠,讓她自己安排。原以為會是自己先走,沒想到城門剛開,她就迫不及待的開口辭行了。

想到這,裴今楚的眉頭似乎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他身邊素來不乏阿諛奉承,脅肩諂笑之人。他從來漠然置之。

許是身份使然,他沒有太過親近之人,喜愛之物。也許是被父皇嚇怕了,那些人信奉,他仿佛隻有無欲無求,無悲無喜,永遠高山仰止般,才能做到仁愛萬民,民胞物與。在宮裡,那些禮官時時記錄他的言行,是否遵循禮製,是否超脫古法。好在他生性如此,那些近乎刻薄的東西,於他而言並不困難。

他隻是不明白,為何綠珠會像是換了個人般,從前對他死纏爛打,如今卻又避之不及。裴今楚哪會知道,綠珠正因為將他當作替身心懷歉疚,才會對他這樣。

他看了綠珠一眼,少女依舊是一身男子打扮,謙順的垂著頭,杏目斂春,瓊鼻櫻唇,姿態純然。墨發半束,隻有纖細的脖頸兒暴露在外,仿若一掐就斷。曾經應為身材乾癟,麵黃肌瘦,裴今楚誤以為真,以為綠珠隻是一個發育滯緩的十幾歲的少年。如今仔細看來,她的扮相真的很拙略。

沒有在多說什麼,裴今楚微微頷首。

常德修提著剛買的糕點回來時,就發現院子中隻有裴今楚一人站在那顆老樹下,似乎是在想著事情,神色淺淡。以往這個時候,綠珠應當是在院子裡纏著今楚溫習詩書。他正在心裡奇怪,卻也不敢多問,提著糕點不知道給誰。

“殿下,許公子。。。”

裴今楚聞聲淡淡一瞥,答非所問。“扔了吧。”

他不喜甜,以往綠珠在時,總會買些稀奇古怪的糕點,纏著問他那個好吃。他不好拒絕,總會象征性的吃兩口。現在真正喜歡吃糕點的人已經走了,這些糕點自然是丟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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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腳底摩擦著鞋仍然會有些不適,不過對綠珠來說,已經很好了,她原本已經做好疼一路的準備了,看來裴今楚給的傷藥確實是頂好。

想到阿娘還在等她,這麼久沒回家,哪怕送信說明了情況,但是阿娘肯定還是會擔心。綠珠不由得加快腳步。

緊趕慢趕到了村口,村頭依舊坐著許多乘涼的人。綠珠看著熟識的人,笑著打了招呼。隻不過不知怎麼,那些阿婆嬸子看她的目光有些憐憫,又有些古怪。

綠珠心中突然湧起了不好的感覺,眼皮直跳。她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不過七日沒有回家,家中一切都好像沒什麼變化,綠珠來不及細細打量,徑直推開裡屋的房門,一顆提起的心在看到空蕩蕩的床鋪時,瞬間像是被人用錘子狠狠砸了一下,猛的沉入穀底。

阿娘呢?她托了人照顧阿娘。阿娘呢?

綠珠呆愣在原地,就像每一個找不到阿娘的小孩一樣,她甚至比他們更無助,她隻有阿娘相依為命。

“阿姐,你回來了?”

許竹聽人說綠珠回來了,也不顧著打牌了,著急忙慌就往家趕,身後跟著臉色黝黑的李武。他剛一斤院門,就見綠珠一身男裝,站在房門,呆呆傻傻的盯著裡屋看。他知道綠珠是被隔離在鎮裡才回來,如今看來好胳膊好腿,偷偷瞥了一眼跟在身後一聲不吭的李武,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清了清嗓子,麵上揚起假笑。”阿姐,你這才回來,快進屋休息一下。”

綠珠聽到許竹聲音就轉過身,見他身後又跟了一個有些眼生的男子,也全不在意。大步走向麵帶諂媚的許竹身前,深吸一口氣,手還是有些抖,“阿娘呢?”

“哦!阿娘阿!她身子不利索,我一個大老爺們,做事糙的很,還是咱們南嬸好心,將阿娘接過去照顧了,可仔細了。。。”許竹說到南嬸,語氣特意加重,還想長篇大論的講下去。

綠珠卻完全沒心情聽下去,知道阿娘在哪,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便看也不看二人,徑直又向著南嬸家跑去。這期間,甚至一絲一毫的目光都沒有施舍給李武。

南嬸是外村人,嫁到這裡已經有三十年了,丈夫早些年下地乾活時受了傷,常年癱瘓在床,需要南嬸照顧。二人僅有一個女兒,也被南嬸早早嫁人,說是嫁,其實就是賣。如今境遇並不是很好。南嬸的丈同隔壁村李武一家是表兄弟,李家常會接濟一二。她也將李武看作自己的兒子。她並不是樂善好施之人,將臥病在床的趙荷接過來,完全是另有所圖。

南嬸剛煎完一副藥,聞著苦澀的藥香心中憋悶,正打算給趙荷端去,就見院外來了人。定睛一看看了,發現是綠珠身後跟著李武和許竹,又見綠珠全須全尾的回來,不由得麵上一喜。

”珠丫頭,回來啦?你阿娘在屋裡躺著呢,我正要去給她送藥。”

綠珠雖然驚訝?奇怪於南嬸的好心,卻又有些感激。麵上原本僵硬的表情和緩下來,帶上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叫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武看的有幾分恍然。

“謝謝您了嬸子,我這就將娘接回去,這幾天多有打擾,以後我一定會償還。”

南嬸聞言有些驚訝,常年計較的臉上帶著歲月留下刻薄的皺紋。她皺著眉盯著許竹有些不滿。“你沒給珠丫頭說嗎?”

許竹生怕南嬸翻臉不認人,趕忙訕笑這將綠珠拉到一邊,眼珠滴溜溜的轉,透出精明的微光。“阿姐,爹已經將你許給李家做媳婦兒。這是李武。”

南嬸看了看一臉不值錢的李武,又和站在綠珠身旁的許竹對視了一眼。笑得更加燦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且放心吧,以後你嫁給我家小武,你娘就是我親家母,嬸子一定好好照顧!”

許竹也十分有眼力見兒,連聲附和,“是呀,是呀。想必我阿姐也不想遠嫁。嫁給李武,也能時常回來看看阿娘,這真是一門美極的親事。”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間,就將綠珠賣個徹底。連不善言辭的李武聽了都嘿嘿的笑了起來,麵上微紅。模樣頗有幾分憨厚。

他們說的明白,綠珠也聽的明白,登時隻感覺一盆涼水兜頭腳下。冷的心尖打顫。她看著麵前三人,奇怪,明明是時常見到的麵容,如今在綠珠眼中卻扭曲成厲鬼模樣,三人不加掩飾的直勾勾看她的眼神貪婪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她瓜分乾淨,拆吃入腹。

她雙目圓睜,用力的咬著嘴唇,才控製住沒有像潑皮無賴般破口大罵,身體微微顫抖,已經是氣的三魂去了七魄,喉間上下四滾動,聲音哽在喉頭,半天說不出來話。良久,她才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