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毒發作(1 / 1)

今日晚上菜品豐盛,清燉蟹粉獅子頭,醬汁白菜,冰糖百合馬蹄羹,還有兩道菜綠珠沒見過也叫不上來名。

她一坐下去,就默不作聲的開始吃起來。看也不看坐在對麵的人。

站在一旁原本為裴今楚布菜的常德修皺了皺眉,想要開口。但是見裴今楚似乎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似乎饒有興趣的盯著綠珠看。他也頗有眼力見兒的閉了嘴。垂頭安靜的開始布菜。

裴今楚沒有動筷子,隻是看著對麵人,明明兩頰塞得已經不能再滿了,她還是沒有停下筷子,像是不知疲倦的往嘴裡塞,好似永遠不會飽。

想到這,他目光下移,看向綠珠的腹部。怎麼還是平坦的?

“你屬饕餮的?”

綠珠一看到裴今楚就想起自己今天犯得蠢,臉頰泛紅。此刻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哪裡還敢同他共處一室多呆。

兀得聽到那道向來冷淡如今卻好像帶著調笑的聲音,將頭一低再低,做鵪鶉樣。

見綠珠不吭聲裝作沒聽到,裴今楚皺了皺眉,目光沉了下來,有些不悅。

待好不容易吃完這頓艱難的晚餐,綠珠就坐立難安的問常德修能否送封信出去,她想托村中交好的嬸子看顧一下趙荷。

她掛念臥病在床的趙荷,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若非常德修告訴她,她買的藥沒問題,加上鎮子上為了控製疫病,不讓出入。綠珠早就飛回去了。

常德修沒說話,裴今楚卻冷笑出來。往日相處中,他很少表露情緒,最多在綠珠問出蠢問題時皺皺眉。如今不加掩飾的諷刺,讓在場其他二人皆是一愣。

常德修剛想回綠珠話,就聽見他家殿下的冷哼。瞬間閉嘴了,心裡捏了把汗。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綠珠。

室內有些寂靜,隻聽到窗外有風劃過樹枝的沙沙聲和一些微弱得蟲鳴。

綠珠躊躇再三最終咬咬牙開了口,“先生,不知您可有辦法送信出去。”

其實問出來,綠珠就知道他一定有這個能力,畢竟能悄無聲息將自己綁過來,還有得到買藥名單並且處理到那些得病的人。裴今楚身份絕非她從前以為得書生那麼簡單。

常德修曾經解釋過他們是鎮主的客卿。隻是喜歡裴今楚喜靜,就搬出來獨居。

綠珠悄悄撇了撇裴今楚今日衣著,認不出是什麼料子,哪怕隻是簡單的款式,可是布料又光又滑,比鎮子上的大戶人小姐少爺穿的都好。

裴今楚今日穿的一身鴉青色杭綢素麵夾袍,不曾帶任何飾品,隻是他自小在宮中金尊玉貴將養的氣度不凡。哪怕簡樸的裝扮,也矜貴無比。

容國名門望族不少,更有像五姓七望這樣的頂勝世家。世家子弟遊學之風盛行。裴今楚應當屬其中。

不過綠珠並不在意他的身份,也不想知道。裴今楚對她有所隱瞞,自己待他又何曾赤忱。人都秘密,綠珠早就學會了不聽不問不好奇。

綠珠第一次見裴今楚,那日正是初雪落下的第二日。她去給阿娘買藥,卻在深巷旁撿到一張被風吹來的紙張。

她啟過蒙,甚至可以說應為被人悉心教導,她有些底子在。那張紙應當是書中一頁,旁邊有細細的批注。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找找失主。

這一找就找上了裴今楚。

在大門打開的一瞬,綠珠的視線就不可控製的被院內樹下的人吸引。

那人清清冷冷站著,許是在樹下站的太久,鬢發上有昨夜樹上寄存的落雪,點點銀白。手執一本就詩注解,聽到她的動靜,也隻是往這輕輕一撇,就轉了目光。整個人淡漠的像舊年臘月梅間將融未融得新雪。

綠珠徹底呆住了,整個人僵在原地。手中書頁滑落。

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看裴今楚的第一眼,隻那一眼,她沉寂多年的心竟又開始緩慢跳動了起來。震耳欲聾。她剛剛有一瞬甚至認為那個棄她而去的人回心轉意,又回來了。

哪怕下一刻就明了自己認錯人了,綠珠卻仍然不可避免的淪陷下去。她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卻又控製不住的靠近裴今楚。

綠珠貪戀裴今楚帶給她的熟悉的感覺 ,這也是她纏上裴今楚的原因。所以今天在裴今楚說出要離開時,她是驚惶的憤怒的,任誰被同樣對待第二遍,恐怕都會控製不住。

不過裴今楚比那人好一點,他至少沒有不告而彆。

綠珠這一想又想得遠了,連裴今楚的回答都沒聽清。

常德修大聲咳嗽才換回她的思緒。

“嗯?”綠珠眨了眨大而無辜的眼睛,神情頗為懵懂。“先生剛剛說什麼?”

裴今楚收回視線,綠珠在他身邊時常出神,起初並不在意,後來不知怎麼,內心總會有莫名不虞。他薄唇抿了抿,沒有說話。

綠珠鍥而不舍,“先生,信!”

常德修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開口,“你把信給我吧,明個兒我想辦法。”

綠珠清脆的應了一聲。放下碗筷就想溜走,她心緒繁雜,以至於忘了自己的腳傷。

剛著上力走了兩步,麵色驟然一邊,忍不住“嘶”的一聲。但感受到屋內的目光,她忍住了,咬著牙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屋內主仆二人目光都彙聚在綠珠的身影上,直至消失不見。

“殿下,其他染病的人還在排查,需要些時間。”

“你去找些治腳傷的藥給她送去。”

裴今楚如玉的指節輕扣著桌案,發出規矩的噠噠聲,常德修聞言眼皮一顫,他悄悄的看了眼裴今楚,見他麵色如常,淡漠疏離。仍是覺得不對勁,卻隻敢低頭稱是。

綠珠回了廂房,躺在軟塌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今天的甜粥她著實喜歡,喝了兩碗,現在還沒有消食,積在胃裡有些難受。她躺在床上揉著胃,腦袋裡有些混亂,想著一些陳年舊事。

好不容易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間,突然聽到常德修在外麵。“許公子,你睡了嗎?我家公子吩咐我找了些治腳傷的藥,你緊早用上,也少遭些罪。”

綠珠有些受寵若驚,其實腳底的傷她吃飯前處理過了,看著可怖,實際是一些小石子卡在裡麵,前腳掌比較嚴重。比這嚴重的傷綠珠也受過,所以不甚在意。簡單處理之後,就拿布條包住了。這些日子用後腳跟著力,過上幾天應該就能好的七七八八。

常德修送來的傷藥確實是頂好,至少比鎮子上藥店開的傷藥好,綠珠剛撒上去,就感覺腳掌上灼燒的痛感減去大半。

她握著那瓷白的藥瓶,又想起常德修的話。想起今天對裴今楚的無禮,她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去道個歉。

一瘸一拐來到裴今楚房門外,綠珠側耳聽了聽,屋內好像寂靜無聲,又徘徊了一會兒。手臂拿起又放下。

要不還是算了,說不定他睡下了。

可正當她扯去腳步回嬸往自己房間走時,屋內傳來了硯台落地的聲音,極為清脆。

綠珠臉色一變,怎麼回事?這回終於敲下了房門,“先生?”

裴今楚在綠珠站在門外時就發現了,她的影子透過窗紙投落在地,晃來晃去的。

彼時他正在看書,沒去理會。綠珠不選擇敲門就是不進來,他權當做不知道。

可是那影子晃著晃著又落在了書頁上,整本書半明半暗,字也模糊起來,看的人心煩。

可下一刻,體內驟然撕心裂肺的疼痛。心口更像是被毒蟲啃咬般,難以忍受的劇痛。裴今楚麵色慘白,捧著心口,說不出話。

他體內的蠱蟲又發作了。

他是在十二歲被種上的蠱蟲,除了做錯事的時候,很少發做,也無今日這般痛苦。今日平白無故,怎麼發做?

他起身想要走向床榻,可是體內的劇痛,叫他連站著都有些費勁,一個拂袖不小心掃落了桌上的硯台,青黑的墨跡沾了一袖子。唇齒間難以控製的溢出呻吟。

門外人得不到回應,又聽到屋內痛苦的聲音。二話不說直接推開門跑了進來。

綠珠剛一進來,就見裴今楚無措的站在桌案旁,身型有些虛晃,盯著砸落在地碎成幾瓣的硯台和一地墨汁,神情帶著做錯事後的無措。

她愣住了,這是綠珠第一次見裴今楚露出這樣的神情。他從來都是淡漠的,疏離的,哪怕離得很近,給綠珠的感覺仍然是如天上月般可望不可及。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強烈的表達內心的表情。

裴今楚捂著心口,腳步虛浮,踉蹌的走向床榻,嘴唇有些顫抖。

“先生你怎麼了?”

綠珠真怕他一個不注意摔倒,趕忙上前扶住他,一個男子半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叫她原本有些好轉的腳底又尖銳的疼了起來。

裴今楚沒有回答她,顫抖著雙睫,額頭似乎又冷汗滲出。冷白如玉麵龐用應為疼痛顯得有幾分脆弱。

睡覺就好了。睡一覺就不疼了。裴今楚隻有這一個念頭。以往蠱蟲發作時,裴今楚就會這樣,其實他知道,不是睡著了,是疼暈了。

這次掌握母蠱的主人心情似乎格外惡劣,他體內的蠱蟲躁動不安,橫衝直撞。帶來的疼痛更是比以往更甚。

待綠珠終於將幾乎脫離的人扶到床前,剛要鬆口氣,下一刻,身上的重量成倍的壓上了綠珠。

腳底傳來鑽心的疼,雙腿一軟。二人皆是失了依靠的力量。雙雙滾落在床塌之上。

裴今楚似乎暈了過去,隻有唇邊會無意識的溢出痛苦的低吟。落在被他壓在身下的綠珠耳裡,聽得麵紅耳赤。

饒是綠珠再不拘小節,卻也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此時此刻,她以一種極為怪異的姿勢被人壓在身下,哪怕是裴今楚。她也並未覺得開心。

周身被冷香包裹,裴今楚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裹挾著綠珠。二人落在床上的發絲交纏在一起,親密若愛侶。

綠珠推了推身上人,仍是無意識的昏迷,她想起身,可雙腿被床沿彆著,使不上力。她又試了試想要側身滾出去,發現也行不通。

真真是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反倒叫裴今楚的頭歪了歪,剛好落在了她頸窩處。

微涼的呼吸噴塞在敏感地方,有些癢。綠珠縮了縮脖子。

她現在真的怯懦了,不知道裴今楚到底怎麼了。喊了好一會兒常德修也無人應答。

屋內香爐輕煙嫋嫋,氤氳開朦朧的月色。

實在是無可奈何,她盯著天花板出神,也許是這幾日花費太多心神著實有些累了,聽著耳邊輕淺的呼吸,她眨了眨眼,眼皮打顫,困倦感漸漸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