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將來要給我做媳婦的。”(1 / 1)

綠珠恍恍惚惚回到平灣村,已經是午飯後了。村裡人不算多,吃過飯,男人基本上都去下地乾活了。女人或多或少圍在村口大樹下乘涼嘮嗑,也順便借著正盛的陽光,做些針線夥計,貼補家用。

眼尖的南嬸一眼就看到遠處走來的清瘦身影 ,見她手裡拎這一包子藥,心下了然。這是給她那藥罐子娘買藥去呢。

一起圍坐的其他七嬸八姨看見綠珠,笑嗬嗬的打著招呼,見綠珠臉色不好也不想多說什麼。偏偏同許家不對付的陳家媳婦,每次看見綠珠,都想起她那賭鬼弟弟借自家男人的二兩銀子一直沒還。

一想起這,陳家媳婦就恨的牙癢癢,恨自家不爭氣的耳根子軟,她弟求兩句就心軟就借了這明知有去無回的銀錢。又恨他們許家生活的雞飛狗跳,還給其他人家惹得一身臊氣。

每回看見許家人,都要嗆上兩句,才稍稍平息怒火。

“誒,許家丫頭回來了,我說這整天穿個男裝往外跑,不勝管管自己那一大家子,娘是個活不久的,弟弟也是爛泥扶不上牆,爹還整天這個樣,昨個兒夜裡頭,你爹喝醉了鬼哭狼嚎,吵得整個村子都能聽見,這還讓我們怎麼睡個覺啊。我家男人白天要耕地,晚上連個安生覺都睡不了,誒呦!”

這話說的未免有點忒難聽,雖然是實話,但是在場原本七嘴八舌聊天的人都靜了下來,有想開口的人,轉念想了想陳家媳婦的潑辣樣子,又閉了嘴。最後還是南嬸眼珠子轉了轉,開口勸了兩句。

“陳家媳婦,算了。人珠丫頭也不容易,這是跑鎮子上買菜賺錢,貼補家用的,你又何必呢?家和萬事興嘛。”南嬸這話說的也不錯,陳家許家往上數三代,確實有親戚關係。不然她男人也不會借錢時心軟。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陳嫂就像炮仗一樣,一下子點燃了跳起腳來。“我呸!誰跟他們一家子。不受待見的玩意兒,我恨不能理他們越遠越好!自己的日子過的凹七八糟,還來禍害我們家。”越說越委屈,最後竟然念著那二兩銀子,捧心大哭起來,像是天塌下來般。

圍坐多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安慰起來,有幾個午後出來曬太陽玩泥巴的垂髫小兒看不明白怎麼回事,隻知道拍著小手咯咯笑。

綠珠平靜的陳嫂罵完,見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去,才扭身走遠了。

這是若是有人再看向她遠去的背影,恐怕也隻會歎氣。

綠珠推開了吱呀作響陳舊木門,平靜地掃視了一下,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台爐灶,上麵架了口鍋,旁邊放了個煎藥用的藥罐子。這已經是全部的家具了。鍋裡今早做的米湯,原本綠珠和娘喝的還剩一點,現在已經被撈得乾淨,估計是那人醒了酒,胃裡沒東西,就把米湯喝了墊墊。現下沒了影,估計又是跑哪討酒吃了。

裡屋傳來女人輕微的咳嗽聲,綠珠趕忙放下剛在藥鋪買的藥,小聲叫著“娘”,小跑著推開裡屋的門。

濃重的藥味夾雜著陳舊的腐朽味,並不好聞,床上躺著的病容憔悴的女人,就是綠珠的娘。

趙荷早年是個商戶之女,家中算不上有錢,卻也是吃喝不愁。長到二八年華,也是個秀外慧中的良家女子。後來看上了窮書生許文昌,也就是綠珠的爹,家裡人覺得不靠譜,想將趙荷嫁給另一個相看過眼,門當戶對的男子。誰知年輕時情比天高的趙荷抵死不從,一心要嫁給真愛。最後在許文昌的慫恿下,竟然一起私奔了。逃到了平灣村做了結發夫妻。

其實沒有綠珠之前,他們還算恩愛,許文昌也算有抱負,兩人過了段平靜的夫妻生活。哪知後來許文昌屢試不第,趙荷眼見日子越過越困苦,就勸許文昌放棄科考,安心做個農夫,男耕女織的生活未嘗不可。可許文昌卻放不下自以為讀書人的清高,年紀越來越大,索性書也不讀了,整日借酒消愁,遊手好閒。後來酒癮越來越大,恨不能整日泡在酒壇子裡。家裡靠著趙荷離家時偷偷拿的首飾變賣過活。

再後來生了個女兒許綠珠,過兩年又生了兒子許竹。許是一家重擔壓在趙荷身上,又或是常年鬱結於胸,終是將人壓垮了。在綠珠十歲的時候,一病不起,自此纏綿病榻,久病不愈。

看床上的女人,膚色蠟黃,眼窩深陷,隻有眉眼間的勾繞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采。經年累月昏昏沉沉的,聽到響動,勉強直起身子,看向走來的的綠珠,麵上帶起無力的笑意。“丫頭回來了?吃過飯了嗎?娘去給你熱熱湯。”

綠珠隻覺得嗓子有些發噎,眨了眨眼。

“沒事,娘我不餓。我從鎮子上藥鋪買了藥,現在就去煎。”

趙荷聞言,皺著眉歎氣。“你這丫頭,娘的身體自己清楚,這錢你還不如自己留著,買藥就是浪費。”

“娘,你說什麼呢!我還等著您身子好起來,帶您去京都呢!那裡的大夫厲害,一準能給您看的活蹦亂跳,說不定到時候比我還強健呢!我現在去煎藥!“

“明天再煎吧,娘最近心裡總不是滋味,想和你說會話。”

趙荷笑著點了點綠珠的鼻尖,綠珠輕嚀一聲撲進阿娘的懷抱。暖暖的。母女倆依偎著說了好一會兒知心話。

綠珠嘴甜最會討巧,逗得趙荷捂嘴掩笑,心緒難平,最後咳嗽連連。

可一會兒,門外又傳來響動,是幾個男人的罵聲。屋內靜默下來,綠珠聽了良久,依稀從幾道男聲中聽出許竹的聲音。

她安撫了下憂心忡忡的趙荷,出了門就見許竹正同他幾個外村的狐朋狗友在屋外小院,對著拴在屋外樹樁子的毛驢上下打量。

驢子不以為意,搖了搖尾巴驅趕著趴在身上的蠅子,安靜的吃著食。

綠珠頓時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厲聲道:“許竹!你在乾嗎!”

最前麵圍在驢子身邊的男子僵了一下,原本伸出去要解開韁繩的手悻悻收了回去。許竹咬著牙在心裡罵了句臟話,沒想到今天許綠珠在家,看來計劃隻能改天在實行了。

他回身看向遠處靠在門板上冷睨著他的綠珠,笑容帶著幾分討好:“阿姐,你回來了呀!我這不是看著驢子吃的多想拉它出去消消食嗎。”平心而論,許竹其實長得不醜,甚至算得上清秀端正,隻是常年混跡煙酒賭坊,眉目間添著奸滑,看著就讓人生厭。

“對啊對啊,姐姐。許竹也是一片好心。”他旁邊那三五好友替他辯解著附和著。綠珠認識他們,皆是些偷奸耍滑之輩,和許竹臭味相投,整日混跡在一起。

綠珠想著有些厭惡的移開眼不再看他們,隻是盯著許竹,一字一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把驢子賣了換錢,繼續去賭坊。你現在帶著他們滾,否則我就把陳嬸叫過來了,她現在還惦記著你借她男人的二兩銀子,今天還在找你。”

許竹聞言,原本尷尬的搓著的手停了下來,肩膀也不縮著了,惡狠狠的盯著綠珠,有些咬牙切齒。”你敢!”

綠珠懶得搭理他,扭身就朝院子外陳家方向大聲喊,“許竹!你怎麼回來了?”

陳家離的不遠,若是屋裡有人,保準能聽道綠珠喊聲。

許竹頓時氣急,跳著腳指著綠珠,嘴裡不乾不淨,綠珠卻置若罔聞。最後許是真怕招來那瘋婆子,許竹在狐朋狗友的簇擁下離開了。

悄悄溜出了村,許竹才敢破口大罵,“他個死娘們,居然敢管到老子頭上,他就是女人將來是要嫁出去的!到時候這些不都是老子的,彆說賣頭驢,就是把房子拆了,也輪不到她吆五喝六!要不是看她勉強還能掙錢伺候我們,早把她賣到窯子裡千人騎萬人壓了。”

他這話說的委實畜生,但那些好友還指著他賣驢的錢拿來請大家好吃一頓,現在自然是附和著來。

隻有其中一個年紀略長,皮膚糙黑的男子,聽了許竹的話,眸光有些發亮,直盯著許竹看,也不說話。許竹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心裡發毛。心裡直道莫不是有斷袖之癖?

這男子叫李武,隔壁村的,今年快二十了尚未婚配,也是個好吃懶做之輩,不過是家中獨子,父母健在,就常年啃老而活。與同村的南嬸子沾親帶故,經常來,一來二去,兩個臭味相投的人自然玩到一起。

趁同伴商量著接下來怎麼弄點錢去賭坊玩,李武悄悄的將許竹拉到旁邊林子旁,向來黝黑的臉竟然泛上薄紅,許竹瞧在眼裡,麵色又是一黑。這醃臢貨不會看上我了吧?臉紅個什麼勁?

李武想著今天進村兒時南嬸拉著他說的話,心中忸怩。可是又想到今天綠珠對著許竹怒罵的樣子,烏黑的頭發,白淨的小臉,纖細的脖頸兒,應為怒意而微微泛紅的眼角,覺得心中跟被野貓撓了似的,又癢又難受。

“你那些話莫要再說了,今天我不跟你計較。”李武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看起來有些威嚴。落在許竹眼裡卻覺得他在拿腔拿調。

“什麼話?”

“罵你姐的那些話。”

“你有病吧?我罵她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李武著急了。南嬸的叮囑拋在腦後。“你姐將來是要給我做媳婦的!”

許竹隻感覺無比的,說不上來,就是想笑。他諷刺的上下掃了兩眼李武。

“腦子有病就去治。”說完,許竹也不管人回應,頭也不回就像林子外走。

“真的!嬸子跟我說了,過兩天我就去你家提親!”李武焦急的在後麵喊著。

往外走的身影卻頓住了。回身過來,幾步提上李武的衣領。

“提親?是不是有聘禮?”

李武盯著眼前眼冒精光的許竹,咽了咽口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