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綏本就有意跟他曖昧,因此故意說些摸棱兩可的話。見他不喜,趕忙解釋:“奴家是問,今夜王爺和張公是得在這屋裡入睡?”
“不然呢?明日張公便會幫你贖身,開門鼓響起,你就可以回家了,不必擔心其他有的沒的。”宗棐忱淡淡道。
看來此計進行地不錯,想了想,重綏麵帶期冀道:“王爺,奴家還有戶籍一事......”
宗棐忱“嗯”了一聲,側身支臂撐著腦袋,麵上有些微紅,“張公乃本王府內馬夫,若明日你不著急回家,先同張公一起去解了樂籍也可。”
見他受了含情香的熏染,重綏言謝後,去打開窗子,“王爺,屋裡有些悶,不如來這裡吹吹涼風,奴家替王爺鋪床安歇。”
“可。”宗棐忱確實覺得這屋裡香膩膩的,令人有些燥熱,便走近赭紅窗枋臨風而立。
重綏從正廳坐榻上的小桌拿起茶壺,接了一杯茶水遞給安靜坐在杌凳上的張公。
“張公,今夜就委屈您睡小榻了,我去給您拿褥子。”重綏彎眉淺笑,猶如春風拂麵。
張公起身彎腰,接過瓷杯,帶著笑,“不委屈,不委屈,多謝姑娘。”
宗棐忱見她給馬夫倒茶,又從紗櫥中抱出一木棉被笑吟吟地送到馬夫手上,心裡不是滋味,明明他們認識的更早,他才是她的恩人,怎地她在自己麵前不是蹙眉就是哭呢。
或許生動才是她的本色。
重綏正站在榆木拔步床前,她覺得宗棐忱直接睡上麵就好了,不用再添些什麼。
重綏裝模做樣地撫了撫不存在的褶皺,回身對宗棐忱說道:“王爺可先寬衣,奴家去給您喚水沐浴。”
“去吧。”宗棐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受這些個罪親自過來,現在看來也沒落到什麼好。
這屋連個淨室都沒有!
“張槳,你去外麵洗淨了再上榻。”
“是。”
小廝才剛將盛滿水的浴斛送至離去,重綏站在房門口就聽到宗棐忱的命令,見張公離去,重綏也道:“那奴家也先出去了。”
“嗯。”
重綏直接出門去找張槳,張槳哪有那麼講究,早已坐在春台邊聽女娘唱曲。
“張公,明日您想好了怎麼跟李媽媽說贖人嗎?”重綏來到張槳身旁小聲詢問。
“爺給了我兩千兩銀子,你還怕你出不去?”張槳耳語道。
“這麼多?奴家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爺了,不知爺可有什麼喜好?”重綏嬌羞地靠著張槳肩膀,在外人看來活脫脫是主客恩情。
張槳年過近半百,有美人在懷也樂不思蜀,“我哪能知曉呢,爺向來靜居,隻有親近之人或可知一二。”
見打聽不到她想要的,重綏又不能立時表現得冷淡,隻粲然一笑,道:“我們現在就找李媽媽說道去罷。”
李媽媽就在不遠處盯著二人舉動,見張公招呼她前來,諂笑道:“張公,珠玉伺候得可好?”
“甚好甚好。”張槳帶著笑點頭
“媽媽,張公剛剛允諾奴家,說要將奴家帶回家呢。”重綏一臉羞澀。
李媽媽神色一怔,看向張槳。
“珠玉甚得我心,媽媽出個價罷。”張槳攬住重綏。
“唉。”李媽媽臉皺成一團,“張公有所不知,珠玉是奴家放在心尖尖上的肉啊,她這一走,廣袖樓哪還有個台柱子撐著呀。”
重綏知道她隻是想加碼。
“哼,”張槳臉一橫,“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花了一千兩銀子買的珠玉,我現在給你一千五百兩,媽媽可得好自為之。”
李媽媽滿臉苦笑,心下道留個美人在這兒,誰稀罕五百兩銀子,隻摸不透這張公究竟是何身份,她不敢得罪,“張公再加一點吧,這兩日,奴家給珠玉布置衣釵首飾、房屋被褥也花了不少呐。”
“一千八百兩,媽媽莫貪得無厭,到時這廣袖樓就不知還能不能開得下去了。”張槳皺著眉,語出威脅。
“張公說的哪裡話,珠玉被您看上是她的榮幸,您能來廣袖樓,那是整個樓的榮幸。等明早奴家就把珠玉的戶籍送到房內。”
“那你去取罷,爺跟珠玉先回房。”張槳依舊攬著珠玉,往暖房走去。
李媽媽盯著二人的背影,恨不得將其戳出個洞來,她的心在滴血,還以為這回能靠珠玉賺不少長久錢,結果被半路截胡,也不知珠玉怎麼哄得人給她贖身。
珠玉掙開他的手臂,莞爾一笑,“張公真真是個聰明人,隨機應變的本事珠玉自愧不如。”
張槳也笑道:“姑娘謬讚,我這隻是學了我家王爺的一點皮毛。”
二人說說笑笑,走至暖房前,“噓。”重綏用食指抵住唇,示意安靜,張槳點頭,隨後推門進去。
“王爺。”二人各自行禮。
宗棐忱沐浴完就一直坐在床沿邊,他自幼習武,耳力驚人,自然聽到兩人在門口的動靜。
無趣,他心念。
“起來吧,本王要歇息了,你們自便。”宗棐忱神色淡淡,掀被入睡。
重綏、張槳對視,心知哪能自便,自得小心翼翼不發出聲來擾了宗棐忱。
重綏從紗櫥裡又抱出一疊被褥鋪在地上,見那邊的張槳也上了小榻,重綏隻將頭上的兩支銜珠嵌蝶寶釵取下,和衣入睡。
他不對勁,躺在地上,重綏回顧今日從遇見宗棐忱開始,到現在,她可有什麼做的不妥的地方。
在她剛進屋那會,宗棐忱明顯心情不錯,她都以為跟宗棐忱關係近了不少,但自打她開窗後,宗棐忱就一直冷冷的,他們兩人又似剛見麵那般天上地下。
她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嗎?重綏思忖開窗後發生的一切事,忽而她給張槳倒了一杯茶水,卻沒給宗棐忱倒,又想起宗棐忱異於常人的耳力和她跟張槳在門口的嬉笑。
對了,明明宗棐忱才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卻對旁人獻殷勤,雖說那隻是她在客氣,但宗棐忱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聖上皇後的心肝肉,必然是事事都得圍著他轉,她竟然忽視了他。
重綏暗道不妙,盤算著該如何補救。
宗棐忱躺在床上,被褥上浸染上粗劣的梔子花香,熏得他頭昏腦脹,還有隔壁房內隱隱傳來的淫詞豔語令他心煩,不知是否因此,他心中總是一股燥熱,久久不得睡。
宗棐忱翻身,繡花軟枕下有個硬東西硌著他,宗棐忱愈發不耐,伸手去取,這才發現枕頭下有不少東西,有兩個瓷器小人和一個軟軟的長毛的東西。
直欞窗離得有些遠,雖月色正好,也照不清它們究竟是何姿態,宗棐忱隨意將它們丟到床裡側,又回身側躺,良久也沒睡著。
發現地上的人也在翻來覆去,宗棐忱暗哼,想必她是高興地睡不著罷。
本以為他們是同病相憐,宗棐忱卻意識到她是驕陽厚雪下的青鬆,巋然矗立,向陽而生,而他早已成為暗地裡見不得光的毒蛇,陰狠狡詐,不擇手段。
倏忽地上的人起身走向鏡台坐下,用筆簌簌地在寫些什麼。
他為什麼總是會對她生出好奇之心呢?
宗棐忱抓起他剛才丟進裡側的東西,下床朝重綏走去。
重綏正就著皎潔月光,在寫她回鬱家後的營生計劃。
“你在做什麼?”背後傳來一道低語。
重綏轉首,宗棐忱就在他身側。“啊,我在寫回家後該做些什麼,我正打算開一家飯點鋪子,王爺覺得如何?”重綏好似被他嚇到,用手撫撫心口,又給他搬來一個杌凳,讓他坐下。
宗棐忱趁勢就坐,唇角彎了彎,勾起一絲輕淺的笑意,“挺好,尤其懷安坊西北角還有個雷音寺,平日裡不少人會去拜佛。隻你現在知不知曉懷安坊有幾家酒樓嗎?還有你的廚藝。”
麵前女娘矜笑,蔥白玉手勾起一縷散落在耳邊的鬢發,眼波慵懶一掃,宗棐忱霎時隻覺心中燥熱更甚。
她今日容態潤媚,姿質穠豔,不複之前淒楚之境,一張芙蓉秀臉布滿紅暈更顯雋美。
“酒樓又不是人人都能去得起的,我隻做一些家常小菜供人飽腹,自會有像我一樣家貧之人來食。至於我的廚藝,來日王爺可來嘗嘗。”
宗棐忱不禁曈眸微深,“看來你誌氣不小。”
重綏毫不客氣,“自然,畢竟英雄起布衣。”
宗棐忱輕輕挑眉一笑,眉眼多了幾分柔軟繾綣,“好,本王翹首以待。”
他知為何自己總想靠近珠玉了,她身上那股嘗儘苦楚風霜後,卻依舊能閒擁清風和朗月入懷的韌勁在吸引著他。
“不知王爺怎麼下床來了?是有什麼事嗎?”重綏察覺眼前人待她又柔和起來,想來她做的不錯。
“本王剛才發現枕頭下有東西硌人,在床上瞧不清,便來這邊窗前欲一探究竟。”宗棐忱口吻中帶著困惑。
“在哪呢?這邊正對著窗,我來瞧瞧。”重綏細聲細語。
宗棐忱將手上的東西放至台上。
隻一眼,重綏麵色通紅,李媽媽居然放這種東西在她枕下,他不會認為是她放的吧?不對,他現在都知道這是什麼。
重綏捂住三樣東西,深吸一口氣看向宗棐忱,兩人麵麵相覷,宗棐忱還未看清是何物,東西就被她捂住,望見她這般低頭紅臉的,也能明白一二。
這裡畢竟是浮花浪蕊之地,什麼壓箱底、避火圖的恐怕甚是常見。
“咳。”宗棐忱站起身,這算怎麼回事,他竟拿著這些東西向一女子求知。宗棐忱覺得他從未如此難堪,“快些收起來吧,怎地隨地亂放。”
“這不是我的,王爺來之前,李媽媽命人收拾過這間暖房,應該就是那時他們放的。”重綏嘟囔著。
“不說這些了,本王要安歇,你自便吧。”宗棐忱快步走向床上躺下。
這實不在重綏預料之中,她靜靜無言。
少時,重綏來到她鋪的被褥旁,離宗棐忱床邊不過兩步,宗棐忱正背對著她。
“王爺在生我的氣嗎?”重綏雙手環抱膝頭坐下,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宗棐忱轉身見此情形,眉心蹙了蹙,“並無。”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坊間打更人報時報的綿長有力,聲帶餘音。
“睡吧,很晚了。”宗棐忱輕輕應著。
“王爺也不想知道我真名叫什麼嗎?”重綏慌紅了眼,聲音顫顫。
宗棐忱坐起身,黑沉的眼睛,直直望進人心裡,“你僭越了。”
“我叫鬱重綏,順頌時綏的綏。”重綏苦笑著,“奴家位低人卑,得王爺相救已是榮幸之至,不敢有其他想法,隻求來日能報答王爺大恩。”
語罷,重綏躺下閉上眼眸,少刻,濃濃困意襲來,陷入沉夢。
宗棐忱眼中閃過一抹複雜情緒,許久,“不必妄自菲薄,英雄起布衣,你說過的。”
次日,開門鼓聲響起,重綏猛然坐起身,卻尋不見宗棐忱的蹤影。
昨夜他應該沒生氣罷。
“走吧,重綏姑娘。這樓裡一切都妥了,我們先去轉了你的戶籍?”張槳坐在榻上,翹著二郎腿。
重綏驚詫,他怎麼知曉,是他昨夜聽到的還是宗棐忱告訴他的?
“我收拾一下行囊就走,隻怎麼不見王爺?”
張槳瞧出她的驚訝,回道:“王爺上朝去了,也是王爺告訴我你的名字。”王爺還命他跟到珠玉見完阿婆再回府。
“好,等會兒我們就去銷樂籍。”重綏笑著回他,看來昨夜的一番功夫沒白費。
待從官府回到鬱家門口,重綏隻覺神清氣爽,如獲新生。
“重綏姑娘這次可要收好自己的戶籍,我跟你一同進去吧,正好也看看你阿婆。”張槳道。
重綏盈盈一禮,“多謝張公提醒,重綏意欲開一家飯點鋪子,等開張那日,還請張公賞臉前來,不收張公銀錢。”
張槳揮揮手,“好嘞,進去吧,你阿婆知道你回來定然十分高興。”
重綏正欲再說些什麼,鄰家出來一精瘦漢子,“你們是誰,在徐阿婆家門口作甚?”
阿兄給過她鬱家周圍人的典訊,他是隔壁王家的二兒子,王二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