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同房(1 / 1)

“怎麼回事?”宗棐忱沒想到這麼麻煩。

“珠玉本應明日才去廣袖樓,因廣袖樓先前的頭牌乍然贖身,隻能著急讓珠玉過去撐場麵。屬下又派人去廣袖樓欲將珠玉贖回,卻因麵生和未曾透露身份,廣袖樓不放人,還說他們樓多日沒個喜慶事,想借此會展露頭角,今日不會放人。”餘力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做,是否要暴露身份,隻好先行回來聽從吩咐。

“廣袖樓。”宗棐忱口中細細揣度這三個字,“你去府外買身錦服成衣拿來。”

餘力摸不透王爺的心思,依舊領命,“是。”

重綏躺在廣袖樓給她安排的暖房的床上,盯著上方的華帳,忽而用手捶了兩下床榻,聲音中帶著幾絲惱怨:“騙子,大騙子。”

還不來接她,難不成她今晚真得接客不成?

“篤、篤、篤。”房外有人敲門,打斷了重綏的思緒。

“姑娘,李媽媽讓我來喚姑娘下樓。”是廣袖樓派給她的丫頭淩娘。

“好,我這就下去。”重綏認命似地起身,對鏡攏了攏有些淩亂的烏發,心中卻止不住地嘀咕宗棐忱。

出了房門,淩娘還在門口。“走吧。”重綏柔聲道,麵上已複素日淡淡之狀。

沿著闌乾走向樓梯涉階而下,整個廣袖樓儘在眼中。

不大,總共三層,圍作環形,綺羅帷幔,雕梁畫柱,二三樓暖房小閣鱗次櫛比,最底層有一高出地麵三寸的圓台,其下方擺著十數張春台。

圓台正中坐一婦人,頭裹透額羅,身著豔仙裙,臂帶披帛,半掩半露,此正是李媽媽,其麵前還站著幾位青衣女娘。

“人齊了,再有一個時辰敲暮鼓。我得再說一聲,今夜的名頭已經打出去了,不少公子哥富貴爺都會來,你們得抓住這個風口,要是被挑中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都得追著你跑。”李媽媽年過四十,笑間細紋橫出。

“謹遵媽媽教誨。”女娘們聽話地應和。

李媽媽坐在烏木交椅上,輕搖如意大紅牡丹團扇,麵帶欣慰,“好,平日裡怎麼練的,今晚就怎麼做,不出差錯最好,要是出了差錯,沒人願意給你梳籠,那就......”李媽媽歎了一口氣,未儘之意儘在不言之中。

底下女娘個個臉色煞白,渾身瑟瑟發抖。

重綏見此情形,也故作此態,心曉這廣袖樓也不是個好待的地方。

“你們先上樓梳妝換衣,珠玉留下。”

幾人聞言離去,卻又回頭將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向重綏投來。她們知道,昨兒傍晚新來的人是從雪青閣那種大地方過來的。

心知這李媽媽是個笑麵虎,重綏不敢大意,低鬟以示恭敬,“李媽媽。”

“珠玉啊。”李媽媽牽住重綏的手,將她帶近身旁,“來這後,暖房住得慣嗎?被褥可還好?”

“一切都好,媽媽待我也好,隻我在從前的閣裡不是個出彩的,還望媽媽莫要嫌棄。”重綏聲顫顫。

“哎喲,可彆這麼說,我知姑娘是個聰慧人。在這些個姑娘裡,你得數頭一個。”李媽媽笑意盈盈,親昵地拍拍重綏的手,“所以啊。”

重綏見她不說話,適時露出些求知的姿態。

“要不說你有本事呢,先前你去打茶會時,有位張公看上了你,今夜他打定主意梳籠你,所以你就不用登台獻曲了,獨獨唱給張公一人就好。”李媽媽笑意愈濃,也不知收了那人多少銀錢。

張公是誰?重綏困惑,瞧見李媽媽高興的樣子,又作羞澀下暗藏野心之態,問:“張公是何權貴?能給珠玉多少銀錢?”

李媽媽見她這短視的模樣,暗中一嗤,這樣的人才更好拿捏,用食指指了指上方,“跟上麵稍微沾點關係的人,來咱們這兒哪能明告訴我們是誰,雖說他比你大一點年歲,但年紀大的知道疼人,你可享福了。”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重綏心中白眼翻上了天,聽李媽媽說是大一點,她卻知道這張公必定得四五十歲了。

“那銀錢呢?”

看樣子是指望不上元王了,她得努力攢錢給自己贖身。

李媽媽眉頭一皺,臉帶嗔怪,“到底年紀小些,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但媽媽給你一句忠告,享得起富貴的人,是不會隻盯著眼前的蠅頭小利的。這次你就先不要管他給你多少銀子,將他伺候好了,他還能少得了你?”

真不是人啊!一分錢都不給她。沒有明麵上的賬,就算阿兄給夠她錢,她出去後再接近元王,元王隨意查查就能發現紕漏。

“是,多謝媽媽教我。”重綏甕聲甕氣道。

“你先去我房裡,我給你梳妝,你那暖房裡,我著人給你收拾收拾,等張公來了你再過去。”李媽媽站起身,拉著重綏的手就要往她房裡走。

這人真是讓重綏認識到什麼叫作厚顏無恥。

趁她不設防,直接搜房,不給她留後路。等讓人收拾好,屋裡真不知道還能不能餘下貴重之物。

還好她早就將值錢的東西藏好了,重綏心中冷哼。

兩人的暖房皆在三樓,但隔得比較遠。

李媽媽拉著重綏的手徑直走向她屋,嘴中還套著近乎:“珠玉啊,你知道媽媽是怎麼到這個閣裡的嗎?”

到了,李媽媽打開門。

重綏入門,眼前一片奢靡,入目便是一張紫檀羅漢榻,榻上擱著一小方桌和三三兩兩的織金繡花引枕。往左右兩邊看去,黃梨花拔步床橫擱最裡間,玉枕錦被置於其上,更鮫人帷紗華帳。碧紗廚隔開裡間,外還有一黃梨花鏡台和藏衣用的紗櫥。羅漢榻右邊又有一紫檀美人榻,上方鋪著玉席,榻和席之間還有一層貂毛皮。

怪不得李媽媽如此貪財,錢都給她自己享受去了,一點沒虧著。

李媽媽還等著她搭話,重綏對她的奢靡暗暗驚詫,麵上又懵懂不識貨,“不知,想來媽媽也是個苦命人。”

“哎。”李媽媽歎息,“要不說張公能對你念念不忘呢,你是個知心人,一句話就能戳中媽媽的心窩肺管子。”

她拉著重綏到鏡台前落座,給重綏卸下釵鬟,“從前家裡窮得揭不開鍋,阿娘就把我賣給了廣袖樓,換了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啊,夠他們吃一年的飯了。”李媽媽眼中噙著淚。

或許從前她過得苦,但她現在早已脫離苦難,反而成了當初的惡人,去欺壓像她從前那般弱小的人,重綏難以對她生出同情之心。

可惜重綏隻能與她虛與委蛇。

“從前再怎麼不好,如今也好了,我想媽媽定然是憑著美貌與聰穎才走到今日。”

李媽媽手上不停,笑道:“真真是一張伶俐嘴,儘說些讓媽媽開心的話。”

“都是珠玉的肺腑之言,有感而發。”

重綏覺得她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兒越發強了,隻拿不下那個元王,想到他,重綏一陣氣餒。

“淨室就在坐榻後方,你去沐浴換衣,出來後我給你修飾容儀。”李媽媽從紗櫥中拿出一色裁出的芙蓉羅裙,上鏽鴛鴦交頸。

如此直白大膽,讓重綏都忘記嗤鼻又加羨慕李媽媽屋內還有淨室。

“快去啊,發什麼呆。”李媽媽簇擁著重綏去淨室。

待重綏從淨室穿戴好出來後,李媽媽又是給她絞發,又是給她點綴容儀。

月華初上,八百聲閉門鼓響徹整個中都城。

百姓們陸續回家,鼓聲畢後不得出坊,直至次日寅時中,六百擊鼓聲響起,百姓可出坊。大良例律規定,凡是在閉門鼓後、開門鼓前在城裡大街上無故行走之人,就觸“犯夜”罪名,笞打二十下。

不過坊內依舊可以燈火通明,不限玩樂。

“好了。”李媽媽給重綏一通梳妝換衣,眼前之人羸質嬌資,神色清冷,卻又韶顏榴齒,穿著穠豔,教人癡夢。

“走兩步我看看。”李媽媽甚是滿意。

重綏走遠了幾步,回頭向李媽媽緩步走來,裙擺搖曳,腳下生蓮,待走近時,重綏盈盈一禮,“奴家見過媽媽。”禮過之後,又抬眼偷睄李媽媽一眼,便又低下頭去。隻一眼,如線絲纏纏綿綿,絲絲縷縷搖曳空中。

見她眼波瀲灩,香齒微露,燭火朦朧之下,無情又似多情,絲毫差錯尋不出,李媽媽喜上眉梢。

“甚好甚好,快些起身。”李媽媽扶起她的搖錢樹,樂開了花,“你先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張公來了沒。”

重綏靜坐著,不知過了多久,李媽媽開門,笑道:“跟我來罷,珠玉。”

聞言,重綏跟在她身後,到了重綏住的暖房門前,李媽媽輕敲房門,諂笑道:“張公,珠玉來了。”

裡麵無人應聲,李媽媽又喚了一聲。

“知道了,你先下去罷,讓珠玉進來伺候就好。”屋內傳來一道略顯滄桑之聲。

“欸。”李媽媽應和,轉頭對重綏低聲說道:“好好表現。”待重綏頷首後就款款離去。

重綏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說是不在意這檔子事,但真當它就在麵前時,重綏心中依舊有些恐懼。

耳邊傳來靡靡之音,是下方今夜一同辦梳籠會的女娘在唱黃梅小調。

是了,她已經算得上幸運了。

什麼貞節清白,這些又算得上勞什子?什麼都不算。

重綏的手撫上門框,卻忍不住低聲暗罵宗棐忱,“偽君子,真小人。”隨後心下一沉,推門低首而進。

入戶,不易察覺的含情香氣在房內飄拂,重綏心想點著香也罷,她也不受罪。

重綏察覺有人坐在麵前的羅漢榻上,緩緩向前,臨近之時俯首,“奴家珠玉見過張公。”

說罷,重綏便要偷瞄張公。隻她抬眼一瞬,一向處驚不變的麵孔皸裂。

眼前之人分明是她要攻略的元王宗棐忱。

“怎麼?愣住了?”宗棐忱見她呆滯有些發笑,還以為她早已將清白之物置之度外,沒想到終究還是個小女娘。

重綏回神,喜笑之意溢於言表,真是峰回路轉啊,今晚能拿下他也是好的。

轉瞬之間,重綏收回笑意,帶上一副楚楚可憐之情,“王爺是來救奴家的,還是來梳籠奴家的?”

宗棐忱心下一堵,把他當成什麼人了,“方才在門口,你是不是罵本王偽君子、真小人了?”

“啊?”他能聽到?重綏顧不得讓他回答問題,隻想著不能給他留下壞印象,急忙否認道:“沒有,沒有啊。奴家是說真君子、偽小人。”

她在說什麼啊?剛說出口重綏就已經心生悔意,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宗棐忱哼一聲,“枉本王喬裝來救你。”

重綏知他此態並非是在生氣,又見他今日確實隻著粗布青袍,不複往日華服光耀,卻依舊豐神雋秀,如瓊林玉樹。

但無論如何,他說是來救她的,重綏心喜。

那剛才在門外那道滄桑之音是誰發出的?莫不是他會變聲?

宗棐忱示意她向右看,重綏回頭,那邊杌凳上正坐著一華發錦衣男子,此刻雙腳並攏,雙手置於膝上,點著頭甚是拘謹。

重綏眼眸睜圓,又回首望向宗棐忱。宗棐忱見她今夜不似宴會那日狡黠,癡癡中又有一股爛漫,竟生生讓他覺得有些好笑。

倏爾,眼前女娘起身掐滅了線香,又進床裡間不知在翻找什麼。

少時,重綏複跪在宗棐忱身前,雙手呈上,手上有兩塊銀錁子和三支素銀簪子。

“這是奴家在雪青閣十年攢下來的體己錢,想必王爺要贖奴家少不了銀子,這些雖不能抵全數贖錢,但奴家會還清的,奴家一定報王爺的大恩大德。”言罷,重綏泣出聲。

宗棐忱沒想到她又哭了,劍眉微蹙:“將你救出去是好事,怎地還哭?本王也不缺你這些小錢,自己留著吧。”

“奴家是喜極而泣。”重綏立時止住淚,卻道:“王爺是有其他的事吩咐奴家做嗎?奴家一定結草銜環。”

“並無什麼要你做的。”宗棐忱她飄零十數年,想來是覺得彆人的好都是帶著目的的,拿過她手中的一隻最寒磣的素銀簪子,道:“好了,這隻簪子就當你還清了債,起來吧。”

想跟她劃清關係?做夢。

“那今夜我們是一起睡嗎?”重綏站起身,柔柔聲中卻語出驚人。

宗棐忱瞥了她一眼,她在說什麼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