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荊請罪(1 / 1)

憑這麼一句“燒了”,怡親王心頭對黛玉的評價,更上一層樓。

對這個主意自然是言聽計從。

這邊暫且不說,說賈璉。

賈璉羞都要羞死了!

眠花宿柳倒不是太大的問題,問題是眠花宿柳還被怡親王抓了個現行,姑父為此還花了兩萬兩,沒花錢都還好,怡親王不說姑父不說,江南天高皇帝遠,未見得哪個官員會特地來笑話榮國府,可既然花了那麼大一筆錢,賈璉在自己手底下絕對掏不出兩萬兩銀錢的情況下,就不可能開口求林如海瞞著榮國府。

至於榮國府的態度……賈政不用管,終究是隔房的叔叔,老太太也不用太管,活這麼久的人了什麼沒見過,但賈璉覺得自家老爹不見得會多在意一個已經成婚的兒子去嫖.娼,但肯定會很介意自己在怡親王那裡丟了人現了眼,更會介意那可以買十個八個美貌丫鬟的兩萬兩。

想一想父親的怒火,賈璉都忍不住頭皮發麻,甚至生出了想就地在江南和賈環做個同窗,讀個三五年的書,待考上功名再回京城的衝動。

為此,非但對林如海誠懇地承認了錯誤,還又慫又怕地和林如海請教,姑父您看我像是科舉那塊料嗎?

逗得林如海直樂。

倒沒有點評賈璉的科舉天分,隻調侃:“舍得家中嬌妻幼子?”

賈璉都要哭了:“可小命更加要緊啊!”

我回家真的會被打斷腿的!我老子下得了這個手!平時我還可以指望一下二叔但是這件事二叔是不可能幫我的!

林如海忍俊不禁,搖頭道:“真要那麼怕,我倒可以給你指點一個好去處,最多耽擱你三五個月,不影響你回家與嬌妻幼子團聚,也不會累你被兩位舅兄責罰,如何?”

“哦?”賈璉眼睛立刻就亮了,“那感情好啊!”

林如海正了正神色:“但醜話說在前頭,我知你擅言談,好機變,長於經濟事務,但我諫你去做的那件差事,你不能有一點私心,連一個銅板都不能拿,一頓酒也不能喝,但凡有一絲一毫越軌之處,且不說我要擔如何的乾係,就是整個榮國府都不一定能保全,你且想好了,要不要做。”

這讓原本還想裝乖賣巧的賈璉都有點裝不下去,問:“姑父說的到底是個什麼差事?”

林如海抿了一口茶,沉聲道:“隨怡親王賑災修河堤。”

賈璉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賈璉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思路是對頭的。

首先,什麼成績都沒做出來就回家,嫖.娼的事兒肯定就過不去了。

帶林妹妹去榮國府都過不去!

連鳳哥兒都會把自己的臉撓花的!

然後,考個進士出來那也太難了,屬於是一個打死了賈璉也做不到啊。

折中一點的這個主意,且不說搞完了這趟差事之後的升官發財,就說回家也可以走一波浪子回頭金不換,再摟著鳳哥兒一頓軟語溫存,必要的話再提前讓平兒在旁邊幫腔,回頭鳳哥兒在老祖宗在老爹那裡求兩句情,妻子都不在意的事情,想來長輩們也不會過分苛責。

至於林如海已經花進去的兩萬兩……賈璉手頭確實沒那麼多銀錢,但是要說賈璉自己覺得有多困難呢,也不至於。

上帝視角地講,榮國府這還沒修大觀園呢,縱使已經開始衰敗,內囊倒是也還有,甭管把哪個奶奶太太的門縫裡掃一掃都有金銀,回頭給林如海把這筆錢補上,痛感也沒有那麼劇烈。

唯一的問題就是……賈璉小聲道:“姑父,怡親王和榮國府向來無甚交情,您在他那裡說得上話?”

林如海嗬了一聲,沒有回答這麼愚蠢的問題,也不願意暴露黛玉跟著怡親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賈璉知道自己是問了不該問的話了,弱弱縮了縮脖子。

但有個事情不問清楚,他是不敢把榮國府的前程搭上去的:“……姑父既然如此說,容侄兒問一個事。”

林如海挑眉,示意賈璉開口。

賈璉也是真的敢問,聲音壓得極低,蚊子哼哼一樣:“如今,雖然是……當家,但是老爺子終究還……健在,這……”

姑父你確不確定,元嘉帝能坐穩這個皇位呀。

二殿下義忠親王,八殿下廉親王,還有遠在青海帶兵的十四殿下恂郡王都還蠢蠢欲動,太上皇身體還硬朗,手中也還有不少權柄,這這這……真要哪天太上皇廢了今上另立新君,也不是不可能的……

聽賈璉出如此愚蠢的話,林如海不由一聲冷笑。

林如海是個書生,確實很難有將軍一豎眉,整個屋子都殺氣彌漫的事情,但賈璉還是覺得膝蓋有點軟。

但賈璉覺得這個問題得問清楚,彆的不說,他的所作所為不能和寧榮二府的政治站位相悖嘛,不然在寧榮二府真正效忠的主子那裡日子不是也不好過嗎?!

外侄兒這麼個樣子,讓林如海有點頭疼。

但林如海又覺得……且不說秘衛未必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著他,就算真的盯著,有些話不方便過於直接地教黛玉,是因為黛玉多少已經算是漩渦裡的人了,說得太清楚了反而害了她,但教一教賈璉,應當無妨。

所以,他歎息了一聲:“璉兒,我既娶了你姑姑,也算你的長輩,有些話說的太直了,你彆介意。”

“您儘管說。”賈璉趕緊點頭——要的就是您直一點!涉及站位的事情可馬虎不得!

林如海才道:“你覺得,你算一盤菜麼?”

賈璉愣了一下:“什麼?”

林如海沒有再說話。

而當賈璉對上了林如海那深邃的眼神,竟一時無言。

——你才什麼官位啊你琢磨站位!這是你該琢磨的事情嗎?你也不想想哪個皇子有必要拉攏你!

再說了,甭管在野下野,甭管什麼政見,甭管上頭再把人頭打成狗腦子,難道黃河水患就不管了?滿地災民就不管了?由得百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鬥爭本身的意義在哪裡!

亂搞!

看姑父這麼恐怖的氣勢,賈璉乖乖終止了這個可怕的話題,但還是不太敢現在就答應林如海,隻小聲道:“姑父,侄兒回去想想,明日再給姑父答案,可好?”

“好。”林如海也不想和這個孽障溝通了,真·人比人得死,縱使賈璉在榮國府一乾人等裡麵已經算是腦子靈光的好溝通之人了,林如海還是很想念一句“大道直行”就能什麼都領會了的黛玉。

不過好在,賈璉還是答應了。

倒也不是他想通了“為國為民之事甭管是跟著哪個皇子乾總之老爺子都會記你的功”,而是樸素地覺得“就這麼回家我會被我爹打死的”和“姑父還能害我嗎?他想害我他根本就不必出那兩萬兩!”

然後林如海就讓他背著兩根荊條,在這春寒料峭之中,跪到了怡親王駐蹕之所的門口。

怡親王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彆的人來跪,怡親王可懶得管,可賈璉畢竟是忠烈之後,太上皇至今還記當年榮國府老夫人的情,賈代善也做過怡親王幼時的騎射師父,怡親王早年也是個帶兵的皇子,屬實得了賈代善不少真傳,尊師重道這個,他必須有。

所以怡親王讓長史把人請了進來,大門一關,在正堂上坐得穩穩當當,說的倒是漂亮話:“好好兒的,怎麼跪這兒來了。”

“之前……”賈璉漲紅了臉(也有可能是冷的),結結巴巴地道,“行差踏錯,被殿下逮了個正著,固然姑父向殿下求情,殿下網開一麵,但微臣慚愧,還是想當麵請殿下責罰。”

——賈璉是有個五品同知的官位在身上的,捐的官也是官,自稱一聲微臣倒不逾矩。

“不必如此。”怡親王示意小廝將賈璉扶起來,“本地父母官本王尚且未曾苛責,哪裡就能責到你了。”

“話雖如此,微臣究竟是給祖上丟臉了,實在無顏回家。”討差事這事兒賈璉還真是不常乾,臉更紅了,掙脫了小廝再次跪了下來,“還請殿下疼一疼微臣,留微臣在身邊聽用,多少做出點事情來,也免……也免……”

聲音急轉而下,又一次地蚊子哼哼了起來:“回家後微臣被長輩打斷了腿去。”

林如海教的,怡親王那樣從小在宮裡摸爬滾打的人,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你這點本事要和他耍心機你就等著被他涮吧,但如果你真誠以待,沒準還能得到殿下的一點真心。

一點點,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完全夠用了。

怡親王果然哼笑了一聲:“廷議黃河之事時,滿朝王公大臣無人應聲,本王這才趕鴨子上架,可見這差事著實不好當,你當真要討個這麼不討喜的事情做?”

怡親王能說出這樣的話,賈璉懸起來的心就安定了,誠懇道:“隻要殿下不棄,微臣敢不肝腦塗地!”

“好啊。”怡親王笑了,“但願你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