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舉報(1 / 1)

故事講到這裡,前因後果也就明晰了——

其實,官商勾結,看上去是商人依傍官員的權力謀取私利再行賄官員,但如何不是官員全靠商人的銀錢支撐自身開支並謀算更好的將來呢?

而對於商人來說,花費了不知多少金錢才好歹養出來了一個手裡有些權力的官員能給自己當保護傘了,這會子官員要是因為□□的事栽了,得花費多少精力走通多少門路才能再養出個同等官階的?

所以,在官員和鹽商們私底下在青樓楚館喝酒,雙雙被抓了個現行的情況下,官兵油鹽不進,給錢也不讓出來,隻能是鹽商們給官兵們證明一下自己是鹽商而不是白蓮教之人,把自己弄出來,再想辦法去撈和他們一起喝酒的官員們。

問:怎麼撈?

什麼小笨蛋會以為江南大營是真的在查白蓮教呀!前一天怡親王才請眾鹽商吃飯,後一天揚州城就開始掃黃打非,就是頭豬也該知道這是怡親王殿下的算計啊!

於是乖乖到怡親王的駐地來,誠懇地談起經過一晚上的思想鬥爭,我們認可了商人還是得為國家想,殿下您覺得我們捐多少合適?

殿下就翹個二郎腿擱那兒坐著,拿了把小巧的指甲剪磨著指甲,甚至還能擺一擺我這天潢貴胄不是很懂那些經濟事務的譜:“這個本王不是很懂,閣下不如和本王的長史談?”

解釋一下,親王的長史,類似於皇帝的丞相,反正親王不想管的事都可以丟給長史。

長史大人果然通庶務,拉了鹽商到了自己辦公的屋子,樂嗬嗬地談起,喲,您想撈誰呀?

搞得鹽商都尷尬了,不是,你們京城來的人都這麼直接的嗎?

但直接好,直接還省了給長史塞銀票讓他通融通融的環節呢,然後羞答答地報名字。

於是長史按品級報價,鹽商在樂捐簿子上簽字畫押並掏銀票,長史則出一張小紙條,鹽商可憑小紙條給江南大營那邊的官兵看,對應的官員也就解脫了。

就這麼著,一個一個官員灰頭土臉地成了“鹽商的隨從”和“鹽商的家人”,被江南大營的官兵鬆了綁,都沒工夫去辱罵誰,趕緊回家。

前文提了,地方官們都前衙後府嘛,回家換衣服的當口,自然能收到了兩江總督張夔那“集合!證明你今天在辦公!”的消息,屁滾尿流地到了張夔的臨時辦公之處點卯。

到了地方,有人早就在那兒等著並且茶都喝了三巡,張大人眉毛一抬,隻一句:“今日怡親王殿下特地問起江南官員是否殷勤王事,責本官去各位衙署查看各位是否在衙門,不在的,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就莫怪本官無情了。”

人不在,那做什麼都不對,人既然在了,理由就好找得多了,一個個開始各顯身手,什麼春種正當時,身為當地父母官的我當然得去田地裡看著;什麼黃河都發大水了,長江的河堤就那麼穩便嗎,我不得親自去看看才能放心;什麼某個村裡聽說是出了個貞潔烈婦,這是教化之功啊我得親自去褒獎!

然後來一個總結陳詞,官員嘛,在衙署裡天天簽文件算什麼官員,要深入老百姓田間地頭的才是好官員!您剛才去我們衙署裡沒有發現我們在,是因為我們都出去殷勤王事了呀!

說這種鬼話,官員們心頭其實是有點打鼓的——固然用腳趾頭想都該知道鹽商們為了撈自己肯定是大出血了,卻不是很確定這血出的有沒有讓怡親王滿意。

退一步說,縱使怡親王滿意了,縣官不如現管,也不知道頭頂上的張大人是不是也挨了怡親王的罵,若是沒有倒還好說,若是挨了,這波不多少得給點孝敬讓張大人壓驚啊。

沒曾想張夔心煩著呢,沒想理會這幫官員,也沒暗示什麼孝敬不孝敬的,甭管官員們扯的是再離譜的謊,總之記錄在案,一起呈給怡親王拉倒。

這幫子有應酬的官員們沒受到頂頭上司的責難,固然是長長出了一口氣,見張夔沒有留他們的想法,趕緊告退出去。

上了回自己府衙的車,還沒好好壓壓驚呢,身邊的長隨已經是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

官員們煩得很,大多是白著眼說:“有話快說!”

長隨們做出這樣的模樣當然是有道理的,一個個的口徑非常一致:“老爺,今日咱們算是栽了,可那些沒栽的官員,就那麼乾淨麼?”

聽這樣的話,任誰都得“嘶”一聲,問“何出此言”的。

沒什麼,就是在官員們給張大人彙報的時候,長隨們私底下也在交流,聽總督住處的奴仆們路過時聊了一嘴,似乎有些官員是提前得了信兒,才拒了當日鹽商的邀請,說要等兩日風頭過去再見麵。

果不其然,怡親王當晚就發了難吧。

有著這樣的揣測,官員們的眼神,就慢慢幽深,惡毒了起來。

——平日裡和我稱兄道弟,連侍妾都想互相交換,到這種關鍵的時候,倒瞞著這樣要緊的消息不給我說是麼?

當然,這種懷疑和揣測,是不可能搬上台麵來問的。

但是,我遭過的罪,你也得遭一遭。

不然我在怡親王那裡掛了號,四舍五入就相當於在皇帝那裡掛了號,你卻是清清白白的,回頭有提拔的機會,朝廷是會提拔沒有汙點的你,還是會提拔有汙點的我?

那可不行。

要不乾淨就得大家一起不乾淨!

於是,今日張大人查考勤並進一步強調工作紀律的會後,雪片一樣的匿名信送到了怡親王的駐地,也不敢真參那些要命的罪責,無非就是揭露一下某某官員平日常去哪個館子,收沒收過鹽商孝敬的瘦馬和銀票,到底做沒做人家的保護傘。

核心思路是一個:“殿下您彆光看我們和鹽商打得火熱,大家打得都火熱!他們隻是運氣好沒被您逮個現行!但要樂捐,他們也得捐!”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場風波裡,林如海既沒有被怡親王抓到正在嫖.娼——因為本身就潔身自好,也沒有被那些去嫖.娼了的官員舉報——既因為他確實沒有和鹽商勾結,也因為他在此劫中也掏了兩萬兩銀子。

撈賈璉。

這個嘛……嘮一下前因後果就是,賈璉確實不是什麼正經人。

他究竟不是讀書的種子,縱使覺得師父給賈環上的課確實挺好玩的,但總不能拿上課當飯吃。

他究竟不是求知的性格,縱使覺得黛玉管的林家確實很有氣象,想學習一下先進管家經驗,但看了幾日沒看出個什麼道理來,也撂下了。

怡親王把籌款的事情攬了過去,林如海理論上挺輕鬆,但究竟是把黛玉送了出去,一天多少提心吊膽,平時鹽務上的活兒也要做,便也疏於對賈璉的管教。

鋪墊這麼多,隻為了說,賈璉簡直就成了沒籠頭的馬,又在江南這麼個富貴風流的地兒,不去感受一下秦淮河的煙火,豈不白來?

然後,怡親王就是看重了江南大營的官兵們不能認全揚州這麼多衙門這麼多老爺們才調兵的,給的指導思想是把所有細皮嫩肉的男人都扣下,賈璉明顯也是細皮嫩肉的一員,不抓他抓誰?

既抓了,林如海不撈人,如何給榮國府交代?

怡親王收到林如海的錢時都笑了,還拉著黛玉一起笑,甚至意欲還錢。

黛玉羞都要羞死了,義正詞嚴地說:“殿下,且不說這錢是為了國事而捐,就算不是,讓璉表哥吃這麼個虧又如何呢?”

我相信裡頭有我父親要和光同塵,所以沒有提醒璉表哥最近要謹言慎行的成分,但是璉表哥去眠花宿柳難道就應該了?謹言慎行還用人提醒的?

這錢就讓我父親出!

反正我相信外祖母家會墊回來的!

墊回來之後好好收拾收拾他!什麼家風!

怡親王樂得不行,點了黛玉的鼻頭:“不必如此。”

但終究沒在小姑娘麵前說“男人嘛,都這樣”的話,轉而談起了正事:“玉兒覺得,咱們要如何把剩餘的錢也拿到手?一個一個約見這些官員麼?”

黛玉趕緊拒絕:“殿下不能約見這些官員。”

錢都是鹽商掏出來的,你咋約見官員?

總不能讓他們出議罪銀子吧,官員的俸祿就那麼回事,真讓他們掏議罪銀子,不就是某種程度上默許他們去貪汙受賄嗎?

黛玉說的正好合了怡親王的想法,也讓怡親王更想聽她的意見了:“如果不約見的話,本王對這些舉報信,該是個什麼態度?”

黛玉是想過這個問題的,答得很快:“不拆封,不表態。”

“為何?”

“殿下拆封了,就多少得表態,可殿下能如何表態呢?若是嚴查到底,誰還會捐資來紓解國難?若是表態從此不追究,相當於恕了他們無罪,將來江南官場就徹底沒法子看了。”黛玉認真道,“所以,此次籌錢隻是暫時解黃河之困,若因此搭上了江南官場,有傷國本啊殿下。”

怡親王眼睛越來越亮:“那麼,你覺得本王要怎麼做?”

“殿下稍微往外透露一下,您最近收了許多舉報的信便夠了。”黛玉道,“有些事,您一個眼神過去,他們自己會猜的,您做得若是太過了,就少了讓他們猜的威勢,有些時候,刀不落下來,比刀落下來可怕多了。”

“小丫頭。”怡親王笑了出來,還刮了刮黛玉的鼻子,“哪來的這麼多鬼心眼子。”

“管家裡的奴仆管出來的呀。”黛玉也是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玩笑的,埋怨道,“先生教我什麼治大國如烹小鮮,什麼治國如治家,我當時不以為意,但真等我管過了一段時間的家務,雖然仍然不懂國事,但看父親的許多行為,就比沒有管家時要清楚。”

這話說的,讓怡親王都想給自己的孩子們兩個莊子讓他們管管看了。

按下對兒女的思念,怡親王還是選擇了談正事,縱使心頭想好了在訛完了這一筆錢之後如何處理這些舉報信,卻還是想試一試黛玉的成色,看看她能不能管殺又管埋:“他們猜完了孤的心思,該捐的錢糧也過來捐了,這些信,又該如何?”

“燒了,這信殿下不能看,誰也不能看,互相舉報的風氣絕不可漲。”黛玉正經著一張小臉,“所以,殿下務必在官員們大多都表過了態,籌錢的差事大功告成時,給大小官員賜宴,在宴會上光明正大的給大小官員看,人儘皆知殿下並未拆信的情狀下,點火燒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