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紀律(1 / 1)

主要是鹽商在震動。

出事的那位鹽商確實風評不咋地,掠買土地,為禍鄉裡,欺男霸女,據說還和京中的九王一直關係匪淺,根本沒人能動他,如今出了事,就是鹽商群體,也是“大快人心”的占多數。

但大快人心是一方麵,人人自危是另一方麵,今日流民能衝了那個鹽商的莊子,焉知什麼時候不會衝了自己的?

確實,“士農工商”四民階級分明,按理說商人不該有什麼社會地位,但哪個商人會不和官員打好交道?出了這樣天大的事,誰能不去找自己的保護傘好好探討一下人生?

我們每年給官府交那麼多錢!

官府到底還能不能保護我們的安全了!

對此,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林如海——鹽商們的鹽引得從鹽道衙門發,那甭管有沒有彆的後台,反正鹽商們都可以來找林如海哭訴一下子。

但林如海豈會接這個招:“本官隻管鹽政,什麼時候還管剿匪和民生了?”

那能調動兵馬的巡撫表了個什麼態呢?

——你要不要再說一遍,災民的定義是匪?我倒看你像個匪!

頭頂上的林大人不管,按道理啥都該管的巡撫也不管,商人也是人,商人也屬於百姓,問問布政使呢?

布政使倒說的是人話:“但凡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平頭百姓哪裡敢做出這種事呢?”

可惜,說的就不是鹽商們想聽的人話了。

但這好歹是能溝通的,鹽商們試圖更進一步:“大人您得管管呀!”

說人話的布政使就隻能攤手了:“諸位倒是給個章程,此事本官怎麼管?”

我去把所有災民都抓起來殺了?可不可能嘛!

我敞開了設粥棚保災民有飯吃有衣穿不去騷擾你們?那布政使衙門也沒有餘糧,我也不是沒找你們樂捐點糧食好多弄幾個粥棚,你們沒捐呐!

鹽商們都要裂開了。

開始暗示,如果您不方便的話,其實我們家中也頗養了幾個勇丁。

我們確實沒捐糧食也不想捐糧食,我們當然不指望你殺百姓,但我們希望我們殺百姓的時候你能裝作看不見,這樣我們就能殺一儆百,他們也就不會來襲擾我們的莊子了。

布政使不接這個暗示,隻哂笑看著鹽商。

你覺得合適麼?

是,倘若你們自己的莊子遭到了襲擊,你們為了保命,就是因此死了些災民,確實也沒有誰能追你們的不是。

但,倘若你們自己出去殺人,以圖在莊子門口掛幾具屍體保自己莊子的平安,災民們沒著沒落沒戶籍沒身份的,我自然不能拿他們怎樣,但是,你們可是有家有口的,你們殺了人,我還找不了你們的麻煩?

我不找你們的麻煩朝廷要找我的麻煩!

這是任何一個想繼續做官的官員所能有的一切反應,鹽商們固然因此頗沮喪,卻也不能挑了布政使的不是。

所以總結下來,江南官場,整體上就一個態度——

“哦,知道了,我們深表同情,但我們就這個行政能力,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官府也沒餘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們自求多福吧。”

那不然還能咋的啊!災民走投無路了扯旗造反起來,甭管災民造反能不能成,反正官員肯定是要死的。

但是,鹽商可不會造反。

彆把自己當盤菜了,自古以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群體裡什麼時候有商人了,認清自己的階級屬性和統戰價值!

何況,仇富和幸災樂禍的心理在大多數人心頭都是存在的,鹽商們肚子裡沒半點墨水,城外的莊子十好幾個,小老婆一房一房的娶,瘦馬可勁挑漂亮的睡,我們卻是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熬出來,拿點你的孝敬還得提心吊膽,你沒個莊子怎麼了,你活該!

當然,也有官員會擔心要是流民流到了自己的莊子上,一個不好自己的莊子也得搭進去。

但這個又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拿自己家裡的銀子開粥廠。

彆特麼一天隻給二十斤米,粥都能當水喝了,大氣點,反正也不缺那點錢,拖個幾百斤米糧過去,回頭還可以給家裡的女眷攢點名聲,在太太奶奶的圈子裡展示一下自己的慈悲為懷。

官員們以自己的名義開了粥廠以保莊子平安,鹽商們自然也隻能有樣學樣。

這些後續嘛,看在林如海眼裡,心知這是怡親王和黛玉商量出來的主意,心情多少是有點複雜,但至少談不上有多美麗。

很快,怡親王的儀仗到了揚州。

兩江總督和一乾江南官場上數得上的官員親自陪著欽差進了揚州知府的衙署,怡親王當即升堂召喚了江南官場大小官員,大為褒獎這一路走來,江南上下士紳富商都廣開粥棚,賑濟災民之事,可見是當地官員教化有方。

官員們聽著褒獎,想著最近已經賑出去了的若乾糧米,無不五味雜陳。

按套路,給過甜棗之後就該安排工作了,而想都想得到怡親王會安排什麼工作,官員們正苦著臉等著怡親王攤派逼捐,也在打各自的腹稿準備哭沒錢,怡親王卻說一路累了,想先歇歇。

官員們也隻能趕緊抬出給怡親王預備的住處,為了安保考慮,還安排了好幾處地方,由得怡親王翻牌子。

怡親王也從善如流,擇了一處空缺的園子搬了進去。

次日,怡親王便讓林如海帶著揚州大小鹽商到他的駐蹕之地,他要請客。

這是應有之義——兩江總督的衙署在南京,浙江巡撫的衙署在杭州,江蘇按察使的衙署在蘇州,怡親王沒去這些聲名更著之地反而到揚州來,明顯是要讓鹽商割肉的。

席間自然談及黃河慘狀,提起捐款之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並沒有什麼用,誰都想等著看欽差能有什麼手段,讓他們能心甘情願地把銀子掏出來。

怡親王也不惱,沒捐上來就沒捐上來,好聲好氣把人送走。

這讓鹽商們頗拿不準欽差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吃不準,自然少不得互相串聯,試圖頭腦風暴。

不過鹽商們串聯歸串聯,誰也沒帶林如海玩。

這正常,因為向來林如海除了收稅,不愛摻合鹽商們的酒局,也不接受鹽商們給的瘦馬和銀票,鹽商們自然也沒指望他,而是邀請了各自的靠山。

商人請客,很難不沾黃。

於是瘦西湖畔笙歌處處,私人彆院儘是靡靡之音,雖然並沒有人知道怡親王到底預備怎麼完成這次差事,但一點沒耽誤大家尋歡作樂。

當晚子時。

早已悄然到了揚州的江南大營官兵拿著怡親王簽的調令精銳儘出,查封了揚州城大大小小的秦樓楚館,暗地裡的門子會所,沒有為難裡頭的姑娘,而是把所有看上去體麵的男人都原地看管了起來。

自然有人反抗。

但官兵們硬氣得很,問就是在查白蓮教!敢硬闖出來的全特麼以白蓮教處理!除非你們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鹽商倒還麵不改色,老子都是商人了你管老子嫖不嫖.娼呢,證明身份何難之有?

可官員們心裡涼了半截兒——曆朝曆代就沒有鼓勵官員眠花宿柳的,本朝更是深刻吸取了前朝教訓,京城中嚴格禁止官員嫖.娼,地方上雖然沒有嚴格禁止,可京官被管得這麼嚴,能看一定程度上默許嫖.娼的地方官順眼?

敢爆出來,政敵參不死你!

可是再涼,官兵們一個個凶神惡煞,一口一個奉命來此,誰的臉都不給,多少銀子也不好使,委實不好得罪,隻好瑟瑟發抖等到天明。

次日一大早,怡親王殿下並沒有召集大家議事,也沒有為怎麼籌錢著急上火,隻見了兩江總督一人。

“話說,張大人衙署在杭州,平時也不怎麼到揚州來罷。”怡親王穿了便服,在駐蹕之處的一個涼亭中觀景,意態悠然,憑欄而望,修剪得很好看的一把小胡子一翹一翹的,儘是讀書人所吹捧的風流寫意。

能從一介書生混到封疆大吏,兩江總督張夔已經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子了,但年輕時應該也是有幾分姿色的,站在怡親王身邊回話,儘量不落下風:“平日公務繁忙,殿下見笑了。”

“為國事操勞,有何可笑?”怡親王悠悠然道,“隻是大人平日既不怎麼來,估計也不清楚揚州上下官員平日裡有沒有勤謹為官吧。”

張夔頭皮微麻,謹慎地答了一句“慚愧”,瘋狂暗示了一長串的“在這個崗位上我真的儘力了,但是這個年代的行政效率殿下您也懂的,如果您這邊確實掌握了一兩顆老鼠屎違法亂紀的證據,一方麵我不會包庇屬官,肯定嚴肅查處,另一方麵殿下您也要擦亮了眼睛,個人問題不要上升到團體,更不能上升到領導,可不能怪在我頭上!”

聽得怡親王悶笑了一聲。

張夔精神更緊張,愈加放低了姿態:“還請殿下教臣。”

純純一個官場老油子應該有的素質。

“沒有什麼好教的,本王到江南也不過是乾這一趟差事,哪裡敢指手畫腳。”怡親王和兄弟們鬥了那麼多年,以他那在一大堆都不好惹的兄弟裡輔佐了真龍上位的政治素質,哪裡會怕和你打太極,道,“但本王知道一點。”

張夔把腰壓得更彎,知道戲肉要來了:“是。”

“至少,在應當上堂辦公時,不在衙署之中。”怡親王幽幽道,“這屍位素餐四個字,就不冤了。”

——去!現在,立刻,給我查考勤去!

Tip:阅读页快捷键:上一章(←)、下一章(→)、回目录(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