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方案(1 / 1)

怡親王:???

……不是,他?

哦不,她?

咳咳。

怡親王的年紀縱使不比林如海,今年也是三十四五的人了,十五歲大婚的皇子,早就妻妾成群兒女雙全,要是看不出黛玉是個女兒家穿了男裝,那才是見了鬼了。

可就是因為黛玉是個女孩子,還那麼小……

“這可是政事。”怡親王剛才還真誠敦厚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林大人,臣不密則失身啊。”

當然也不是說要黛玉是個男孩就能知道一些不便公開的朝政了,隻是這麼個時代,老爹在朝中為官,言傳身教地讓兒子從小明白一些規則,縱使偶爾讓兒子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大家也不會當回事,可是讓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兒知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殿下。”林如海很鎮定地開口,“臣敢讓黛玉知道,自然有臣的道理。”

怡親王眼眸微轉。

林如海一年手上要經手這麼多銀兩,皇兄不可能在他身邊沒有秘衛,林如海敢光明正大讓他女兒參政,必然是有人授意。

總之和自己無關。

怡親王笑了起來,以平常心道:“可縱使如此,小公子年紀應當不大,接觸這些事的時日應該也不長,就怕說的不清楚,耽誤了賑災的事兒……”

這個年代男人的通病,覺得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總是不夠信任。

林如海一點也不慣著,誠懇道:“臣那孩兒是有些奇異之處在的,殿下細問便知,倘若不堪使用,臣領罪便是。”

“大人言重了。”怡親王自然要往回找補,“方才沒細看,大人再把小公子喚出來?”

林如海便吩咐小廝。

黛玉再出來時,難免有些疑惑,但終究沒有失禮,拜過怡親王與林如海後,怡親王便問起鹽政上的一些賬目和賬目背後的人來。

黛玉不是很確定,小心看了林如海一眼。

見林如海微頷首,她才細細說了起來,因最近確實在用功,又兼被管家的事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很多事情不知不覺便融會貫通,答得分外流暢,就是林如海都有“我女兒又長進了”的感覺,第一次見到女孩子亦有這麼大本事的怡親王,簡直頭皮發麻。

很快打斷了黛玉的話,爽快地進入了下一個話題:“小公子這麼聰明法兒,我的身份,應該也猜了個差不多了?”

黛玉回答得非常克製:“您是貴人。”

怡親王笑了一聲:“那小公子知道我來做什麼嗎?”

“當然是為國為民之事。”黛玉回答得仍然滴水不漏。

怡親王“哦”了一聲,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

無法,黛玉隻能往前再多走了一步:“家母還在時,大多數時間在家裡,倘若偶爾去家裡的莊子鋪子裡看看,不是莊頭掌櫃們做了什麼錯事,母親要親自去處置,就是莊子鋪子裡有些東西家裡沒有,母親要親自去拿了。”

很顯然,你能心平氣和與我父親坐著談事兒,那就不可能是我父親做了什麼錯事,而是有些東西京城那邊沒有,你過來拿的,連“拿什麼”都不用想,反正不可能是來運鹽。

“既然知道我是來拿東西的。”怡親王飛快地喜歡上了這個玲瓏剔透的小姑娘,“小公子可有什麼建議?”

黛玉又看了一眼林如海,這次看得明目張膽。

林如海當然也不可能隻給眼神了,沉聲道:“答話就是,看我做什麼。”

怡親王卻領會了黛玉的意思:“罷了,小公子的建議回頭再說吧,我換一個問題。”

黛玉悄悄鬆了一口氣:“您說。”

“小公子願意陪我巡這個莊子麼?”怡親王笑道。

這回黛玉就不看林如海了——都把她喊出來了,當然是經過林如海同意的,所以直接行禮道:“小子敢不從命。”

“好孩子。”怡親王笑著拍拍黛玉的頭,“那去收拾些東西罷,我們這就走。”

“是。”黛玉再次行禮,“貴人稍待,小子告退。”

林如海一直挺平靜地看黛玉與怡親王對答,待黛玉走了,才歎了一聲:“殿下,臣隻有這一個孩子了。”

在鹽商們那裡虎口奪食可不容易,無論如何您可不能讓她出了事。

“林大人放心,本王膝下子女亦不多。”怡親王這話說得多少是帶了點真情,“能體會林大人的愛子之心,小公子此去,本王隻把她也當自己的子女便是。”

林如海趕緊起身,按道理應該來兩句謙遜的“不敢”,但一張嘴,情感上實在是說不出來,隻好對怡親王跪了下來:“一切仰賴殿下了。”

這裡得說一句,黛玉確實先天不足,要換了給賈敏剛去世那會兒,黛玉當真就是風一吹就沒了的美人燈籠。

但自黛玉管家之後,身體竟然慢慢就好起來了,比什麼大夫開什麼仙丹都好使。

林如海驚奇極了,為此還在閒暇時翻了不少醫書,得的結論是……活動活動,還是有益於健康的。

所以才任黛玉跟著怡親王去。

但怡親王還是心疼小姑娘,吩咐了林如海弄輛馬車,將車裡墊得軟軟的,務必把旅途勞頓降到最低。

黛玉因為最近經常出門,倒不覺辛苦,隻在馬車上和怡親王籌劃:“殿下領的是到江南籌款購糧的差事,第一個見的就是家父,黛玉是否可以鬥膽揣測,殿下這款預備從鹽商處籌?”

怡親王反問:“難道還有更好的主意?”

“那沒有。”黛玉這個還是要承認的,“從商人身上想法子弄些銀錢,總比搜刮小民百姓好些。”

“是該做如此想。”怡親王道,“不過,在林府時我問你有什麼建議,你欲言又止,不知何故?”

黛玉歎了一口氣,反問起怡親王來:“籌款之事,就是殿下不來,陛下一封密信,阿爹亦需奉旨,何以殿下要來呢?”

還不是為了保全我那已經在風口浪尖隨時能跌下去的爹,而你作為親王都能理解我爹的艱難,我作為女兒,難道不能心疼心疼?

他是巡鹽禦史,你要從鹽商身上籌款,鹽商第一個就得看他對此是個什麼態度,對你的行為知不知情,是,官場上逢場作戲,誰多少都得演點兒,他就是知道了計策也可以裝不知道,但純然不知和故作不知之間,還是純然不知安全一些。

怡親王啞然失笑:“也罷,到如今,林大人已是聽不到你我的談話了,玉兒是否可以談一談自己的見解了?”

“是。”黛玉輕聲道,“殿下,籌款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易者,無非殿下拿出聖命,讓父親召集各大鹽商,說之以情,動之以理,也不要眾鹽商多付出什麼,無非提前把接下來三五個月甚至是今年應當付的鹽稅先付了,鹽商們縱使哭窮,到底不難於此,燃眉之急立解。”

怡親王都笑了:“倘若真這麼簡單,朝廷何須派欽差來呢?”

還不是寅吃卯糧是大忌,皇兄的位置本就不是十分穩便,真乾出了這種事,廉王肯定得趁機攻訐,太上皇手中仍有實權,回頭會落個什麼結果,當真不好說。

不過怡親王也知道,謀士嘛,向來是給上中下三策的,找百姓攤派明顯是下策,讓鹽商先交稅勉強算個中策,這上策……怡親王給黛玉遞了話頭:“說說難的吧。”

“是。”黛玉回答,“難的,就是讓鹽商們‘樂捐’了。”

可問題是,誰捐款是樂的呀?

什麼黃河大水,什麼國家危難,什麼民不聊生,那是你皇帝的事情,是你家的江山,和鹽商有半文錢的關係麼?你整個皇室都在舒舒服服的養尊處優,正妃側妃庶妃侍妾誰不是在穿金戴銀吞金咽玉,你們尚且沒有“樂捐”,現在倒指望上理論上連絲綢衣服都不配穿的鹽商了?

怡親王也知道“樂捐”難,腹中也擬了幾條逼捐的計策,但無論是讓官員們帶頭,還是乾脆把鹽商們召集起來不給水米餓他們幾頓逼他們簽字給錢,都太不體麵了。

縱使乾實事的人往往手沒那麼乾淨,也不是那麼在乎體麵不體麵,但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想,怡親王也不想去找鹽商討飯。

他便看向黛玉:“照你看,如何才能讓他們‘樂’起來?”

黛玉的聲音就壓了下來:“原本不太好辦,但殿下的儀仗還有好幾天才能到揚州,殿下自己卻已經帶著親衛到了,關鍵還沒有人知道殿下已經來了,也就是說,倘若此時出事,誰也不會知道是殿下授意,那就好辦了……”

怡親王身體都前傾了,肅容問道:“你想出個什麼事?”

黛玉聲音更低,車是林家提供的,黛玉常坐,從熟悉的地方拿出了筆墨,給怡親王說起自從林如海讓黛玉接觸公事以來,她了解到的江南的各大鹽商和他們的產業。

末了,黛玉低聲道:“黃河泛濫聽起來千遠萬遠,鹽商老爺們未必能感同身受,也隻能讓他們受一受,才能理解國事艱難,才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過,也需把握了分寸,略略給他們個教訓,也便是了,縱使多的不能乾,先逼他們多少拿些銀錢來設了粥廠,讓南下的災民們有個著落,不能餓死人是第一要務。”

怡親王聽得,眼睛發亮。

就是對黛玉的最後一句,不是很認同:“分寸?”

分寸什麼呀分寸,我帶著王命旗牌來就是為了不講分寸的!

偏偏怡親王的聲音不大,黛玉聽不清楚,疑惑了一下:“殿下說什麼?”

“沒什麼。”怡親王微微笑了笑,覺得麵前的究竟是個軟嫩的小姑娘,一些過分凶殘的話題……就不用給她說了,隻問,“在給完了教訓,逼他們設粥廠之後呢?”

黛玉笑了笑,和怡親王嘀嘀咕咕了起來。

很快,揚州城外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從黃泛區過來的流民衣食無著,被逼無奈,饑寒交迫之際,雖然沒有扯旗造反,但是火燒了某個鹽商城外的莊子,糧食洗劫一空,金銀不知去向。

關鍵是,一個活人都沒能逃出來。

揚州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