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進來吧。”
說話的是蔚筠溪,她站在門口,笑著看裴瑾瑜,瞧著似乎很正常,隻是她身後跟著個神思不屬的周寧,這就顯得蔚筠溪的正常很不正常了。
裴瑾瑜抬頭看向蔚筠溪,正好對上她眸子裡的笑意,動作稍頓,隨後低頭作揖:“是。”
蔚筠溪看著裴瑾瑜,沒忍住笑了起來。
要不說人人都愛美人呢,就連作揖都讓人看著舒服。
上輩子她見過的美人不在少數,畢竟大啟選官還是要看臉的,隻是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張臉,她都看了那麼多年了,早就看膩了。
還有那些民脂民膏養出來的碩鼠就更不必提了。
太子長得倒是不錯,不夠勁,還不能再找。
這輩子,她可不打算為難自己。
“大人,”裴瑾瑜謹慎地選擇了不太會出錯的稱呼,“瑾瑜昨晚思來想去,幸己身能得大人青睞,隻是大人若天上明月皎皎,瑾瑜不過是您偶然照耀下,僥幸能夠仰望明月的汙泥。何必讓汙泥沾染明月呢?況瑾瑜隻是一介白衣,實當不起您的抬愛。”
裴瑾瑜稱自己是白衣其實是在貶低自己,揚州鄉試的解元,除非蓄意搞事,不說在會試中奪魁,一二甲總不會少的。
蔚筠溪:“哦。”
她神色平靜,顯然並不將其當回事。
“那算了吧。”
“昨日是我孟浪了,還望瑾瑜見諒。”既然人家拒絕了,她也沒有那麼沒風度。
裴瑾瑜先是愣怔了一下,隨即彎腰作揖:“是瑾瑜自以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態度坦然。
蔚筠溪不躲不讓,受了裴瑾瑜這一拜:“你是個聰明人,起來吧。隻不過,你應當還有彆的目的。”
“是。”裴瑾瑜麵露赧色,“這隻是瑾瑜的不情之請,瑾瑜希望能參與進大人的行動之中。”
蔚筠溪嚴詞拒絕:“此乃朝廷要務!更何況你父如今嫌疑未消,如何能讓你參與其中!”
他們都心知肚明蔚筠溪現在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若是蔚筠溪真的不欲讓裴瑾瑜摻和進來,她是決計不會主動接近裴瑾瑜,還近乎明牌地告訴他她的身份。
蔚筠溪想從他這得到什麼呢?
賬本?不對,若是蔚筠溪真的想從他這拿到賬本,早就在他登船那天就將他直接拿下了,況且,她未必不知道他此處沒有這樣東西。
會是什麼呢?
裴瑾瑜倏地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蔚筠溪,神色謙恭:“願為大人差使。”
蔚筠溪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說了,瑾瑜是個聰明人。”
蔚筠溪從始至終想要得到的不過是裴瑾瑜本人能夠帶來的助力,先前的調笑在此時此刻好像變成蔚筠溪蓄意為之的手段了。
裴瑾瑜的能力她上輩子是見識過的,這是個狠人,她沒準備把人得罪狠了。
一來是沒必要,二來是她還挺喜歡這張臉的,三來便是她確實更喜歡你情我願。
強取豪奪顯得她魅力不夠。
“瑾瑜,我記得你是江南人,”蔚筠溪神色平靜,儼然公事公辦,“你應當對江南的地頭蛇知道的更多。”
裴瑾瑜也迅速進入狀態:“江南有四大姓,揚州裴家,蘇州宿家,金陵賀家還有杭州林家,其中以杭州林家為首。”
“而這四大姓中,林家、裴家都算得上是學閥,隻是裴家沒有林家那麼底蘊深厚,也更加低調些。”
“宿家手底下管著江南八成的船隻生意,賀家則幾乎壟斷了江南的絲綢生意。”
“糧食呢?”蔚筠溪手指敲了敲桌麵,她思考著。
“他們劃了地盤,江南隻有他們賣糧,價格都是他們商定的。”裴瑾瑜臉色冷了下來,眼中儘是厭惡。
蔚筠溪倒是沒裴瑾瑜那麼大反應,臉上的笑意卻也淡了不少:“衣食行都有了,住呢?”
“建房子,然後賣出去。”
“不買的會怎樣?”蔚筠溪敏銳地察覺到裡麵的貓膩。
“會一直有人來騷擾,直到受不了去買房。”裴瑾瑜垂著頭,聲音顫抖。
那些買不起房的,難道不知道不買房就會被騷擾嗎?他們知道,隻是買不起就是買不起,如果要買房又沒有足夠的錢······
“他們在放高利貸。”
蔚筠溪幾乎不用思考就能猜的出來。
“他們還真是土皇帝啊。”
蔚筠溪冷笑著:“他們還做了什麼?”
既然這麼多年沒有風聲傳出來,他們絕對還做了什麼,讓人不敢說出真話。
“他們設立了舉報機製,隻要有人舉報,舉報人就能拿到錢,被舉報的人會被他們直接關進牢裡,有功名的人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就沒什麼人敢去了。”裴瑾瑜低垂著眸子,“我是沉默的一員,整個江南官場都是沉默的一員。”
“不沉默的人都已經死了。”裴瑾瑜平靜道。
蔚筠溪冷著臉,再這樣下去江南不反也得反了。
四大姓,嘖,煩,都弄死就好了。
“不沉默的人都死了,總還有些還沒來得及發聲的。”蔚筠溪眸光幽深,“瑾瑜啊,我沒記錯的話,你出身揚州裴家。”
裴瑾瑜垂首應道:“早年間算是一家,不過早幾年已經遷出去了。”
嗯······裴瑾瑜說的還是委婉了點,這是準備老死不相往來了,不過這樣也好。
“瑾瑜,我欲借一下你的名號。”
拿來釣魚。
“願為大人分憂。”
*
幾日後,船靠岸揚州。
因著蔚筠溪帶來的人多,東西也多,陣仗大極了,吸引了不少揚州本地人圍觀。而蔚筠溪又有意維持自己囂張跋扈草包人設,今日特意選了身朱紅撒花軟煙羅裙,盛顏仙姿。
在蔚筠溪出來的那一瞬,原本嘈雜的揚州碼頭都安靜了。隻是這份安靜很快就被打破了——蔚筠溪開始發脾氣了。
“怎麼動作這麼慢?!嘖,還有碼頭怎麼這麼臟?”蔚筠溪一臉不耐地開始挑刺。
“小姐莫惱,”輪到裴瑾瑜出場了,“不過是群奴仆,如何能臟了小姐的眼,小姐看著瑾瑜吧。”
蔚筠溪拍開裴瑾瑜將要握過來的手,皺著眉:“你算老幾?本小姐做事還輪得著你來插手?認清楚你的位置,裴瑾瑜。”
裴瑾瑜垂下頭,低低地應聲:“是。”
原本清冷的臉露出幾分委屈,泛紅的眼瞥著蔚筠溪,像是想看不敢看。
無論什麼時候,人都是愛看熱鬨的生物。
尤其是兩人都長得好看,還有一個本就是揚州的名人的時候。
“裴瑾瑜?是我想的那個裴瑾瑜裴解元嗎?”
“我看像。”
“什麼像啊,他就是!”
“謔,那豈不是說裴解元他······”
“噓——”
阿竹注意到碼頭上有幾個混混在聽到裴瑾瑜這個名字時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像是急著給什麼人通風報信來著。
沒多久碼頭就呼呼啦啦來了一大群人,其中為首的是個長得同裴瑾瑜有三分像的青年男子,眼底青黑,一看就是縱情聲色的腎虛樣。
他一出現,碼頭的攤子就開始收拾東西,隻是沒趕上那男子身邊狗腿子掀攤子的速度。
“求求你了,不要掀我攤子,我馬上就收拾好馬上!”有帶著孩子婦人跪在地上哀求著。
掀攤子的狗腿停了下來,臉上還帶著樂嗬嗬的笑:“那你磕幾個頭給小爺瞧瞧,說不準磕頭磕得小爺順心了,小爺就不掀攤子了。”
那婦人眼中好像看到了希望,一下又一下,磕頭磕得額上淤青流血了也沒停,隻是這希望下一瞬就破滅了。
因為那狗腿下一瞬就把攤子掀了。
婦人攤子上賣的都是些吃食,因此她攤子上帶了炭火,就是為了當場做——新鮮,賣得價錢也高。
可是現在這份炭火落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識回身抱住還呆愣愣哭著的女兒,眼淚噴湧而出。
她後悔了,她不該僥幸的。
那婦人等待著狗腿的拳打腳踢,等了許久還沒等到,怯怯地回過頭,隻見一青色勁裝女子一腳踩在那小霸王身上,一邊對圍過來的狗腿們拳腳相加。
這,這真不是她腦子出問題了嗎?
不然,她怎會見到如此······大快人心的場景?
她還呆滯著,下一刻就被人扶起,扶她的人正是方才見過的囂張小姐。
她愣愣地看著蔚筠溪,一眨不眨。
“走吧,他們正自顧不暇呢。”蔚筠溪說著就將一粒銀子拋進那婦人懷中,“這銀子是你的了,貌美的夫人。”
蔚筠溪說著朝人眨了眨眼,生生給人看紅了臉。
真是太超過了。
隻是缺席了一下去聯係提前到了江南的繡衣衛的周寧:???
事情發生之前。
嘖。
蔚筠溪不爽極了。
她平時在京城出街什麼時候掀過攤子?她爹是蔚庭她都沒這麼囂張。
蔚筠溪厭煩地看向裴瑾瑜,向他詢問:“這是裴家人嗎?”
裴瑾瑜點頭,補充道:“他是裴家家主幼子裴臻,被溺愛慣了。”
蔚筠溪點頭:“阿竹,把人綁過來。”
“是。”阿竹頷首,下一瞬就竄了出去。
阿竹的動作很快,且目的清晰:擒賊先擒王。
她一腳將裴臻踹倒在地,可能是裴臻實在太虛了的原因吧,他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隻不過他也沒有爬起來的機會了。
阿竹一腳踩著裴臻順手把他身邊護主的狗腿子也打了一頓,全程連腰間掛著的劍都未出鞘。
被掀了攤子的沒敢多留,還沒來得及掀攤子的迅速收拾好了東西,轉身就跑。
偌大一個碼頭,就隻剩下他們一行人。
裴臻還在破口大罵:“你們是什麼人?!敢動小爺,等著瞧吧!小爺定讓你們不得好死!還不快放了小爺!一群狗娘養的!有娘生沒娘養!”
蔚筠溪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沒了,周寧眉毛緊緊擰著,阿竹踩裴臻的力道更大了。
“啊——”
蔚筠溪讓阿竹拎起裴臻,裴臻一抬眼就看見一個神妃仙子般的人物站在他麵前,還衝著他微笑,一時間飄飄欲仙,也忘了自己還在人家手裡,隻以為對方怕了,趾高氣昂道:“知道怕了吧?我告訴你,你要想在揚州城活下去,就給小爺我磕頭道歉,說不定小爺能給你個通房丫鬟當當。”
裴臻素來在揚州城囂張慣了,就算注意到蔚筠溪的通身氣度不似常人也沒放在眼裡,反正,到了揚州,就是天王老子都得給他讓位,裴家就是揚州城的天!
“是嗎?”蔚筠溪大笑起來,腳下卻沒有一點含糊,直接踩在裴臻子孫根上,狠狠碾了幾下。
“啊——”
裴臻尖叫著,涕淚俱下。
蔚筠溪可沒留情,就是衝著廢了裴臻去的。
末了,蔚筠溪還有些嫌棄:“嘖,這雙鞋臟了。”
“阿竹,往死裡揍,彆真死了就好。”蔚筠溪漫不經心地吩咐著,“畢竟是裴家的人,還是要留點麵子給裴家的。”
周寧嘴角微抽:您這也沒留麵子啊。
“我也要。”周寧沒忍住意動。
“可以啊。”蔚筠溪無所謂。
反正挨打的是裴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