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百姓沒過幾日就聽說,蔚大小姐不知為什麼要去江南靜養,已經從水路走了好幾日了。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京中傳什麼的都有。有說是蔚大小姐與人私奔被發現棒打鴛鴦的,也有說是因著前幾日蔚大小姐與莊王搶花魁得罪了莊王要去江南避禍的,還有說蔚大小姐這回是為了去江南趕近來名聲鵲起的花容姑娘破瓜宴的。
後兩種說法最廣為流傳。
隻是這些都跟裴瑾瑜沒關係,若不是前幾日家中突然來信說,父親因事被下獄,他急著回去,隻有這條船還有位置,他連與蔚筠溪在同一艘船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與這位金枝玉葉的蔚小姐應當是天上地下的區彆。
他站在甲板上啃著冷硬的饅頭看著流動的江水,身後的人來來往往,談笑聲、說話聲帶著讓他熱鬨的安心感,不自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因此沒注意到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那封家書來十分得蹊蹺。
寫信人雖用著他娘的口吻,用詞卻含糊不清,隻一昧讓他儘快歸家,語言淒婉。
像是菟絲子。
但他娘素來是個爽落果決的性子,連他爹寫的情詩都不耐聽,真要寫信,隻會將個中乾係道個清楚明白,更何況,這封信並不是他娘的字跡,來信人雖有意仿了,在細節處卻並未用心。
倒像隻是為了引他回去,懷疑與否並不重要,可是他回去對幕後之人能從他這得到什麼呢?
“小書生——”
一個果子砸中了他的腦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喊著他。
他抬眸看去,隻見一著淡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高處朝他打招呼,身後還跟著烏泱泱一群家仆,顯而易見,這位就是那個傳聞中的蔚大小姐。
高處的少女眉眼飛揚:“上來啊。”
裴瑾瑜困惑,裴瑾瑜警惕:我?
少女再次予以肯定,與此同時,少女身邊的奴仆也帶著幾個壯漢來到裴瑾瑜跟前,大有他不配合就動手的架勢。
裴瑾瑜麵上不動聲色,繃緊了身體,用眼角餘光瞥著圍上來的人。
都是些練家子,逃是逃不了的,不如順著這位蔚家小姐。隻是,她找他是為了什麼呢?
裴瑾瑜心下思忖著。
“蔚小姐。”青年長身玉立,雖隻著一身青色長袍,卻絲毫不減其風姿,甚至衝淡了幾分他眉眼間自帶的冷清,多了幾分溫潤。
“小書生,我見你生得好看,正好我還缺個領我遊江南的人,你有興趣嗎?”少女挑眉看他,姿態強勢,雖然是在問詢,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我······”裴瑾瑜下意識開口,卻被打斷。
“噓——”蔚筠溪眉眼帶笑,“相信我,你感興趣的,裴瑾瑜。”
蔚筠溪上輩子是知道裴瑾瑜的,這是個人才,父親冤死獄中,孤身一人帶著貪汙案賬本躲過了鋪天蓋地的追殺,在關鍵時刻獻上了這份最關鍵的證據,名動京城。
隻可惜最後英年早逝。
隻不過她記得他不是因著上麵的原因,而是因著裴瑾瑜那張臉,和他與太子白月光的交情。
那位白月光可真是個妙人啊,既會經商又會做美食,還能改良火藥,又沒什麼野心。
真真是動人。
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何處。
蔚筠溪隻感慨了一下,隨即就愉快起來:上輩子下江南的是太子,他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這輩子就該輪到她了。
在船上碰見裴瑾瑜完全是意外之喜,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她這次下江南一定有好運!
尋常欽差要麼大張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要來了,要麼恨不得把自己當成隱形人。
但蔚筠溪不一樣,她本就是京城裡有名的紈絝,紈絝這種生物就不能用正常人的腦子來看。
既然是紈絝了,那就更不可能會是欽差了,更何況,蔚筠溪還是個女子。
裴瑾瑜心中隱隱有些猜測,隻是藏在心底,應付著眼前人的試探,“在下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你剛剛頓了一下,你想起了什麼?裴瑾瑜”蔚筠溪湊到裴瑾瑜耳邊,低聲問他,聲音幾近呢喃,似是情人間的耳語,她臉上甚至還掛著笑。
外人看來,大抵隻覺得蔚筠溪忒不講究,白日青天就開始欺負人家良家婦男,隻裴瑾瑜知道眼前人究竟有多麼危險,他的直覺告訴他,隻要他的回答不合眼前人的心意,他恐怕會橫死當場。
“在下隻是想起家父如今在江南為官,不知近況。”裴瑾瑜強撐著臉上的平靜,直直地對上蔚筠溪探究的視線。
蔚筠溪當然不會這麼做,她上輩子掌權多年,自有一套識人手段,此番隻是略詐一下他。但裴瑾瑜到底入世不深,又是突遭變故,被蔚筠溪一詐,難免露出些許馬腳。
“是嗎?”蔚筠溪笑了起來,歪著頭仔細地將裴瑾瑜從頭看到尾,像是要把裴瑾瑜扒乾淨似的,“可你還沒說你願不願意領我遊江南呢~”
“在下······”還未等裴瑾瑜將拒絕的話說出口,就被蔚筠溪打斷。
“你父親應該是被下獄了吧?”蔚筠溪手指輕點青年人的胸口,“心跳得好快,我說對了。”
裴瑾瑜強撐著沒說話,但這顯然對蔚筠溪沒用。
“你在想什麼?是在想該怎麼對付我?”蔚筠溪笑起來,“真是狠心。”
裴瑾瑜抿緊了唇,臉色隱隱有些發白,更襯得他麵若冠玉,美貌至極。
“彆著急嘛,我沒準備動你,”蔚筠溪輕輕哼了一聲,帶著調笑的意味,“我隻是需要你幫我點忙。”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裴瑾瑜朝蔚筠溪作揖,“隻是小姐能否幫我解決我身後的宵小,他們已經跟了我許久了,求小姐幫我。”
裴瑾瑜乖順地低垂著頭,像是被折下了風骨。
沒人不愛美人為自己折腰。
蔚筠溪也不例外,她看著裴瑾瑜這幅姿態莫名想起她幼時見過的野狸奴,在狸奴販子手裡時也是這麼乖順,隻是總會在人不注意時撓人
。
“好啊。”蔚筠溪幾乎有些讚歎著看著裴瑾瑜。
她早就注意到那幾個鬼祟之人,隻不過前幾日船隻靠岸,難免會打草驚蛇。
如今正是好時機,既能賣個人情,又正好順理成章地將他們拿下。
“來人,把那幾個人抓起來。”蔚筠溪吩咐道。
裴瑾瑜心下了然。
看來這位蔚小姐早就注意到了,隻不過在等時機,而他正好給了她一個理由。
那邊盯梢的幾人不敢靠得太近,隻好遠遠地望著,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嘿,那小子豔福不淺啊!”盯梢一號羨慕道。
“可彆再出什麼岔子。”這是盯梢二號。這幾日那短命鬼天天窩在船艙裡,就是不出來,好不容易找著他上甲板的機會,偏生還給那不知道是誰家的嬌小姐給截胡了。也不知道這小子運氣算好還是不好。
“能出什麼岔子,反正過幾天都得死。”這是盯梢老大。
“也是。”這般想著,盯梢的幾號人都肉眼可見地鬆懈了不少。
“哎哎,他們這是要去哪啊?”盯梢二號看著目標要跟著嬌小姐跑了,有點急。
他沒發現有人已經將他們圍起來了。
“把他們抓起來,”帶頭的人下令。
這邊蔚筠溪帶著裴瑾瑜換了個安全的地方,周圍都有人守著,很是嚴密。
裴瑾瑜先是朝蔚筠溪作揖:“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蔚筠溪挑眉,抬手將青年扶起,口吻親昵:“瑾瑜不必如此客氣,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
蔚筠溪現在是真的覺得裴瑾瑜這人有點意思。
開口就將她釘在救命恩人的身份上,尋常人要麼推辭,要麼接受,但不管是哪種都會對他加以信任。
如此懂得感恩之人,誰不願意在小事上賣個好?
賣著賣著就成了“自己人”了。
蔚筠溪看出來了,但這又不妨礙她對他起了那麼丁點興趣。
“說起來,在船上這麼些時日,我怎麼都沒見過瑾瑜?”蔚筠溪笑道,帶著不輕不重的試探。
裴瑾瑜打起精神應付著:“在下自幼身體不好,有些暈船。又擔憂身後宵小,不敢出門,隻能縮在船艙作隻縮頭烏龜了。”
“哦?那瑾瑜為何今日出門了?”蔚筠溪似是隨口一問。
裴瑾瑜麵帶羞澀,像是很不好意思:“在下想著過幾日就要到江南了,前些日子吐了個昏天黑地好不容易今日好些了,不若趁此機會透透氣,甲板總是要比船艙裡好些的。”
“是嗎?”蔚筠溪意味不明地反問一句。
她不信。
裴瑾瑜蒼白著臉笑道:“船艙裡不通風,味道重,再不出去透透氣在下就要悶死在船艙裡了。”
看著十分有說服力。
但蔚筠溪不信。
難道是味道?她沒記錯的話,這艘船上運的是火藥。
“小姐。”門口來了人,臉色難看極了。
蔚筠溪挑眉,心下明了,應當是從那幾個人口中問出了什麼東西。
她麵上不動聲色,淡聲吩咐道:“裴公子麵前有什麼不好說的,你直說便是。”
這是在拉進距離,此刻既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她是不介意多讓裴瑾瑜知道點東西的。
這是個聰明人。
“是。”來人是個穿著勁裝的女子,腰間佩著刀,行進間的動作利落乾脆,應當是習武之人,周身帶著煞氣,是見過血的。
“水匪要來劫船。”
女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