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微微點頭,黎姣姣不動聲色繞過玲瓏架,行至客廳,正巧和一家仆對上眼。

“雲嫂子辛苦,也不用太過費心收拾整理,我都無妨。”

雲嫂子碼手憨笑:“老太太說了,黎姑娘隻當這是家中,任性隨意些,我想著新的丫頭您也用不慣,不如留三四個粗使的,院內一應事務還是交由春苗姑娘,天色暗了,我們便不打擾姑娘休息。”

“謝老太君體諒,也謝嫂子貼心,好讓春苗送送嫂子。”

春苗領著人出去,屋裡一空,黎姣姣渾身發涼,喜丫頭翻找出一件錦毛鼠鬥篷來,似是舊物,看著還算乾淨,點頭讓樂丫頭替她披上。

“你們可還適應府中?”

“姑娘莫擔心我們,可好著呢。”

“有出息了,我還當你們會半夜抹眼淚掛念馬大婆呢。”

兩丫頭對過臉嘻嘻一笑,“好姑娘,存心羞我們呢,馬婆婆的消息我們已經知曉啦,這事還是我們說給春苗姐姐稟告姑娘的。”

原是,兩個丫頭被仆婦帶去院裡吃飯,人小鬼大的她們,童言稚語間竟然探到了不少消息——馬大婆取走的那張信物方帕子,再出現是因一盆墨菊。

於家前幾日辦了一場菊花宴,遍羅鄂州名貴花朵,其中一支墨王奪冠,眾目睽睽之中含羞待放,一瞬間芳華初綻,但是那蕊心居然是血紅的。

眾人歎:“墨王沁血,奇觀呐。”

許家小姐當下震住——她母親相看那日,許家也是尋來一朵奇貴墨王,當日母親不小心紮破了手指,沁出的血滴落在花蕊中,許家公子即興賦一句——腴腴豔紅開。

她母親被這一句話哄得傾心,以為遇上了懂花、惜花之人,可花期短,男人的愛更是虛無,可憐她母親,於氏長女,在鄂州過得肆意青春,到京都嫁作他人婦,一困就是一生。

母親臨終前,交給榻前的兩個女童各自一塊帕子,上麵繡著墨菊沁血,以身作則,告誡女孩們,莫作新婦!

而這日,又正是許玟素的相看宴。

“這花,哪來的?”

“回小姐,是鄧家送來的。”見小姐麵色不好,又捏捏袖袋,傳來堅硬的觸感,仆婦好似不經意說道:“聽說鄧家是從一方小帕上得的靈感。”

許玟素眉頭皺起,問:“帕子?從誰哪裡得的?”

“據說是個婆子,卷了主家的細軟典當出手,主家也是苦主,是進城的難民,如今都被留在恩慈寺呢。”

恩慈寺。

“這才有了許家小姐來尋姑娘的一遭。”

春苗剛進屋子,就見兩個丫頭繪聲繪色說話,她笑罵:“背著我來跟姑娘請功呢!若不是我先得了馬大婆的信兒,你兩個人還有心去探彆人的話?”

翻出一張揉皺的枯麻條,即便春苗已經用力壓平整,還是於事無補,活像塊風乾的鹹菜。

“剛入府中,有一仆婦,耳邊掛著紅花,嘴角還有顆痦子,看著嚇人,神神叨叨塞過來一塊這個。”春苗說,“上頭寫著幸不辱命,馬大婆這遭真是萬幸,就是不知怎麼認識這種人的。”

除是貼身侍女,春苗也算半個侍讀,說是半個,隻因她的主子黎姣姣也沒正經上過學、讀過書,說不定春苗認得的大字比主子還要多呢。

“馬婆婆有本事,什麼人都認識!”

喜樂兩個丫頭,說話總是愛你說上句我接下句,唧唧呱呱吵得人腦袋疼,這會再加個不服輸嘴也快的春苗,更是吵人。

“彆吵嘴了,有人嘴上鬨、肚子也在鬨呢!”黎姣姣拉過喜丫頭點點她肚皮。

春苗做個鬼臉,說:“畢竟年紀小,餓肚子就是天大的事了。”

黎姑娘忽地輕笑起來,她指著春苗:“讓我想起你從前來,也是貪嘴,太太賞給我的糕點全進你肚子裡去,本就長得憨,又吃得壯,大少爺沒少對你挑鼻子瞪眼的,嚷嚷要把你弄去夥房,現在你這貪嘴的習慣倒也很好的傳下去了!”

說完她又咯咯笑個不行,春苗找回點羞怯的感覺,臉微紅說:“誰管他喜歡瘦的、高的,我便是矮、胖、蠢,也是有姑娘、太太鐘意的,姑娘知道,我那個家,爹娘恨不得喂血給兩個弟弟吃飽,輪到我,喝口米湯都沒有,幸得姑娘仁厚,沒叫餓死還長得壯實,要不然,隻怕撐不住陪姑娘來鄂州了。”

春苗是個實心眼的人,服侍黎姑娘,心裡眼中隻有黎姑娘,她覺得自己主子是最心善、最可憐的女子,黎姣姣就喜歡春苗見她的眼神,將她奉為至高的眼神。

取樂完這蠢丫頭,黎姣姣腦中緊繃的弦終於鬆動些,這下太陽穴兩處真還漲疼起來。

“兩個吵鴨子自去吃飯,好春苗,來替我按按頭。”

先是暖香圍上來,接著指尖按揉起來,春苗的手不好看,粗大的指節、短短又腫腫的一雙手,可黎姣姣就喜歡春苗這雙手,按得有勁,讓腦子也變得清明些。

於家來了我這難得的京都客,撇開麵上的虛情假意,老太婆留下她定是彆有所圖,黎姣姣心想,誠然自己演得夠好,世家之人絕不可能隻因一點憐惜同情就做決定。

不怕彆人有所求,自己也得趁這時賺點。

靜心!靜心!這會自己能做什麼?如果是父兄他們會怎麼做?

黎姣姣平生最大的夢魘就是落得同姨娘一個下場,所以一直不敢忘記姨娘的話,她得爭、得搶,得活得與姨娘截然不同。

她的生母,梨姨娘,揚州城裡風華絕代的名妓,最後吊死在苟宅後府,她隻是因得了苟老爺的愛放棄揚州,又因失去苟老爺的愛放棄性命。

幼時她並不知道,姨娘讓她爭搶的是什麼,有什麼好爭搶的,該去爭搶什麼,父親嫡兄對她寵愛有加,幾個庶少爺也對她恭恭敬敬,因她是養在主母太太跟前的,嫡庶區彆在黎姣姣身上並不顯然。

她的衣裙、首飾、吃食,一向是最好的,花粉胭脂堆滿妝台,連鞋子都是綢緞綴上明珠的。

這些是好東西嗎?年幼的苟姣姣問自己,如果是好東西,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得到。

如果不是好東西,自己應該要得是什麼呢?

她蠢,想著如果是父兄的話——

父兄有的,父兄所求的,毋庸置疑是好東西吧。

這樣一看,嫡兄有的田莊鋪麵,自己卻沒有。

小小的黎姣姣尋到一條金科玉律——

若是父親,該如何以稀客的身份去左右逢緣呢。

又有個最簡單的法子冒出來——成婚吧,以她的手段,在鄂州吊個金龜婿再簡單不過。

若是兄長,也會選擇嫁掉自己嗎。

想了一夜,也沒得出個答案,卻聽驛站急報——京都開門了!

於老太君又來尋她見麵,黎姣姣心跳得七零八落,大罵該死的逆賊竟如此沒有風骨,再多撐幾日,待……待她籌劃一下啊!

“黎丫頭,想必你也聽曉,今早京都開城門,散出許多消息,可歎呐,竟是太子做出了謀逆之事,他屠儘皇族宗親,凡在京都有居所的四品官員皆被滅門。”

太子怕不是瘋了!

突然的沉寂中,眾人不約而同震驚,放著觸手可及的皇位不要,竟犯下此等忤逆重罪,大乾子民不無唾罵其人,尤其是勳貴之流,更是恨不得鞭屍。

是了,太子吊死在城門,君主死社稷是佳話,那反賊呢,士大夫們下筆極致刻薄之語,遺臭萬年不成問題。

“還有樁事,好姑娘,你聽了莫要太過悲痛。”於太太柔柔靠過來,摟住黎姣姣,同禁錮一般,“你父親並非反賊,他是有氣節之肱骨之臣。”

“至於你兄長,也是個高尚人物,反賊滅門之前,他已經自刎於家中,這般骨氣,當真是好兒郎。”

父兄都死了,這消息倒不意外,黎姣姣拿捏著傷心的度,略微打算哭一哭,又聽。

“苟府上下都守住了氣節啊。”

“太太呢?”黎姣姣下意識問到。

問出口才驚覺這是個多蠢的話。

太太向來賢惠,操持中饋、教養孩子,苟老爺風流,妾侍眾多,後宅卻安寧祥和,妻妾和睦、嫡庶友愛,全京都都沒有太太這般賢妻良母人物。

她也死了。

距新皇即位詔書宣告天下,又過半月有餘。

這此之間,黎姣姣躲在聽綠閣中,未踏出一步。

泠冽的北風也吹到南邊來,王朝百廢待興之際迎來了臘八,百姓們將春節的采買也提上日程。

死了皇帝,死了太子,又立了新皇帝,於百姓而言,誰做皇帝,隻要自個能安穩過日子,就都是聖明的好皇帝。

新皇,是先帝的旁支兄弟,誰叫太子、皇子都死了個遍,剩下個牙牙學語的皇孫,也嚇得癡呆,跟著皇後娘娘——現下的太後請居皇覺寺修行去了。

聽說新皇常年守在歲寒之地,今年終於能回京都過個暖和年,既是新皇登基元年,京都的年味都快要溢到鄂州來。

“劍南何家,原是做煙花的皇商,咱們前個陛下節約,倒叫何家過了不少窮日子,據說今年,他們一下子闊綽大方起來,不知道做了多少煙花送去京都,真想見見那場麵,火樹銀花閃亮天光。”

許玟素又來尋黎姣姣說話,這段日子,她時不時帶些新消息過來給黎姣姣取趣。

“不過今年咱們府上也熱鬨,姐姐你怕不知吧,府上就要迎來新娘子了!”

“這話當真?”

黎姣姣不可置信,於長公子這殘廢隻怕進氣多出氣少的,居然有人願意嫁給他?

“已經過了吉禮,著急讓新娘子年前入門呢。”許玟素又湊到她耳邊,細聲:“你彆聲張,這新娘子啊——是嫁進來衝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