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著街區晨跑了半小時後,父子二人回到了牛島宅。
等他們在餐桌旁坐下,空井崇才好奇地問:“若利今天好像很開心啊,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嗎?”
“是這樣嗎?”
牛島琴子麵帶驚訝地看向少年老成的孫子,就連剛剛掛斷電話的牛島榮子也忍不住側目。
被三人這麼盯著瞧,本就極不擅長撒謊的牛島若利實在不覺得自己能糊弄過去,於是乾脆承認了:“嗯。”
空井崇興致勃勃地追問:“所以具體是什麼事?”
這或許是個機會,牛島若利果斷地決定抓住它。
“媽媽,”他鄭重地看向牛島榮子,“我想轉學。”
三個大人麵麵相覷,發現誰也不曉得到底怎麼回事後,作為一家之主的牛島榮子隻好挺身而出。她不明所以地接過話頭:“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牛島若利在晨跑途中已然考慮好了今後的生活方式。
雖然意外獲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但他並不打算嘗試與上一次太過不同的生活。他對自己的人生經曆還算滿意,即便有過些許不稱心的時刻,也幸運地一一克服,重來一次大概隻會更加順利。
唯獨戀愛一事,他尚未出招就慘敗退場,哪怕如今時光倒流回二十年前,也依舊不敢說自己有把握。
牛島若利對清岡有澄知之甚少,目前掌握的信息隻有寥寥幾條:是丹若町天滿宮神主的孫女,跟他一樣是左撇子,小學就讀於池之丘,初高中就讀於白鳥澤,高二那年的五月份會轉學去東京,直到十三年後回來繼承神社之前,整個人都像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訊。
昨天見麵時她有介紹過,說她在東京讀的是一所宗教類的學校,畢業後選擇了留校工作,但也僅是淺嘗輒止,並未詳細聊過。除了最初為了道歉而做出的自我剖析之外,她幾乎沒再談到自己的事。提及的所有人與事,她都隻說很好;涉及到的所有選擇,她都回答都行。
一頓飯下來,他甚至沒能看出她喜歡吃什麼。
好在天童覺已經幫他擬好了計劃,總歸有個努力的方向。
首先,要跟清岡有澄成為朋友。
他從前經常去天滿宮參拜,但幾乎沒在舉行祭典之外的日子見過她,可見她平時並不在神社裡住,想借此結識她是行不通的。故而他選擇了采用轉學這種最穩妥的方式。
可問題是,他目前在讀的學校已經是精挑細選過的,師資、設施、管理都不比池之丘小學差,還離家更近,上下學比後者方便得多,他著實找不出轉學的理由。
因此他隻好實話實說。
“我想跟池之丘小學的清岡有澄同學成為朋友。”
“……嗯?”好整以暇的牛島榮子不禁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誰?”
“清岡有澄。”牛島若利連忙重複,生怕母親聽錯了名字。
“我聽清了,”牛島榮子按住自己抽動的額角,“我就是,不太明白這裡為什麼會冒出來個一聽就是女孩子才會叫的名字……”
空井崇也滿臉神奇:“這是誰?”
“之前去書店的時候遇見的一個女孩子,”牛島若利五官僵硬地撒起了謊,“我們……簡單聊了幾句。”
好在他的麵部表情一向不多,這會兒的模樣看上去也不算特彆奇怪。
“哎呀,小孩子交個朋友嘛,多大點事。”以為他隻是害羞的牛島琴子和顏悅色地插話,“若利難得跟你要些什麼,榮子,你就答應他吧。”
牛島榮子頂著兒子滿溢期待的眼神,內心頗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不過她還是點頭應下了:“好吧,待會兒我聯係一下學校那邊。”
“謝謝媽媽!”
直到坐在書桌前,牛島若利才有了實感。
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順利,這算吉兆嗎?
他打開日記本,提筆在最上方寫好日期,然後非常流暢地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一氣嗬成地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才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
自己開學就要轉學,這假期作業還有必要寫嗎?就算寫好了,到時候又該交給誰?
牛島若利迷茫地合上了日記本。
春假結束,牛島若利如願轉入了清岡有澄所在的池之丘小學。
站在四年三班的門口,他罕見地有些緊張。因為知道自己長得比較嚴肅,相親前他曾對著鏡子做足了練習,想在第一次見麵時給清岡有澄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然而等到真的見了麵,他卻不知怎麼回事,完全沒能笑出來,明明最近幾年麵對來要簽名的小朋友時已經可以熟練地露出營業微笑了。
這次必須做到,無論如何也要笑!
可惜,有些事情,越努力越容易造成反效果。
“初次見麵,我是牛島若利。”
當他站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時,因為神經高度緊繃,臉上的表情比平時還要嚴肅,看得台下的真小孩們噤若寒蟬。
“好凶啊……”
清岡有澄聽見前座的女生小聲道。
其實她倒覺得還好,畢竟對方就算表情再凶也不過是個小學生罷了,臉頰還帶著明顯的嬰兒肥,她這個兩輩子加起來年齡已超三十歲的大人——是的,她是個俗套的穿越女,不過這不重要——看著隻覺得可愛。
如果對方沒有一直狠狠盯著她看的話。
她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麵?怎麼就用這種眼神看她?難道自己以前得罪過他?不可能啊,這可是那個《排球少年》裡麵的大魔王啊!如果見過她不可能會忘的……吧?
清岡有澄被瞪得麵上的假笑都快掛不住了,趕忙低頭裝作找東西。
“座位的話,”班主任伸手一指,“就坐清岡旁邊吧,正好空著。”
“好的。”
牛島若利走下講台,儘可能自然地向前邁步。因為教室裡隻有她旁邊的座位是空的,他一進門就看到她了。
她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被斜灑進來的陽光映照著,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那頭蓬鬆的黑發比記憶中的更短了一些,眼睛跟臉頰的線條也變圓了,是他沒見過的樣子。
短短幾步路,走起來卻格外漫長。他一步一步地跨過地磚,也跨過十幾年的默然不語,終於走到了她麵前。
“請多指教。”
牛島若利用力地露出一個笑。
“你好,”清岡有澄也回以微笑,“我叫清岡有澄。”
她已經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仔細想想,他剛才盯著這邊看應該隻是提前認認同桌的臉而已,畢竟教室裡隻有這兒空著,一眼就知道自己會被安排到哪裡。
她也看出了他的笑容略顯不自然,猜測他估計是剛換新環境有些緊張,於是半是安撫半是真心地說:“很高興認識你,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同桌了。如果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問我,我會幫你儘快適應新學校的。”
“好,謝謝。”
“不用客氣。”
等牛島若利坐好,班主任才繼續往下安排:“好了,那在開始新學期班會之前,我們先來把假期作業收一下吧。大家都寫完了嗎?”
“寫完了——”
清岡有澄從桌洞裡掏出作業,正打算分科擺好,就瞥見身側的人也從書包裡掏了好幾個本子出來。
“你這是……”她眼尖地看出裡麵的幾本習題冊都跟班裡發的不一樣,“把之前的學校布置的作業帶來了?”
她更想問的其實是:都要轉學了怎麼還會寫作業啊!
“嗯。”牛島若利有些拘謹地點點頭,“反正都做完了,就帶上了。”
清岡有澄:……
好憨的小孩哥。
啊不,呸呸呸,怎麼能這麼說以後的國家隊選手呢!這叫態度端正、做事認真!
清岡有澄肅然起敬,決定幫小孩哥一把。
“你的習題冊跟我們的不一樣,老師手裡沒有參考答案,批起來可能會比較費勁,所以這類作業就不用交了。”她耐心地解釋道,“其他的比如日記、讀書筆記,這類的可以一起交。能跟我講一下你的作業具體都有些什麼嗎?”
“……好。”牛島若利對她的周到有些意外。
看來剛才那句會幫他適應新學校不是說說而已,他默默地想。
在清岡有澄的協助下,牛島若利提交了一部分作業,幾個課代表收到這一桌的時候都驚呆了。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沒有提交,這個時候清岡有澄就會挺身而出,主動攬過向課代表解釋的任務。
這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剛見麵三分鐘就如此關照他的人,並且她的態度也完全不會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一切就好像飛出體育館門外的排球被路過的人撿起又扔回來一樣自然而然,館內的人還沒說一聲謝謝,那人就已先一步離開。
他看著她的笑臉,心跳聲響得像回到了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