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島若利回家後,也首先去見張羅了這次相親的祖母。不過與氣氛微妙的清岡家不同,牛島家這邊要平和許多。
作為對自家小孩怎麼看怎麼滿意的親祖母,牛島琴子自然對這樣的結果心存不滿。但女方姿態擺得十分謙卑,又是道歉又是賠禮的,做足了禮數,她要是再說什麼,倒顯得自家很斤斤計較似的,未免太過跌份。
再說了,也得顧慮自家孩子的心情不是?一等就是這麼些年,就差把非人家不可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牛島琴子便好言道:“沒事,以後還有機會。你的性格在這種事情上本來就不占優勢,還是得慢慢來,細水長流才最穩妥。”
牛島若利心想:恐怕細水長流也不行,畢竟對方不婚不戀的態度相當堅決,著實不像是會改主意的樣子。
但他隻是點頭,表麵上什麼都沒透露。畢竟祖母的觀念比較傳統,很大概率無法理解清岡有澄的想法,而他不想對方被人評頭論足。
回過話以後,牛島若利便按照已經刻在腦子裡的休息日計劃度假,鍛煉,用餐,看些新聞跟娛樂節目,然後洗漱、按時上床,仿佛與以往沒什麼兩樣。
然而一躺上床,異常之處立刻就顯現了出來。
向來隻需三分鐘就能入睡的他,今天卻無論如何也合不上眼。
他翻來覆去折騰良久依然毫無睡意,最終忍無可忍地坐起身,拿過手機打開社交軟件,點進最上方被標注為“天童”的對話框,打字道:“有空嗎?”
等待回複的過程中,他的視線停在了對麵發來的曆史消息上。時間是今早九點,內容是一句“你可以的!!!”和好幾張祝賀的表情圖片。
可惜這些好意全都落空了。
發出的消息很快顯示已讀,緊接著屏幕上跳出了來電申請。
他剛按下接通鍵,對麵輕快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從聽筒傳出:“嘿!難得見你這麼晚還醒著,是美夢成真所以太興奮了嗎?”
“沒有。”他冷靜地回答,“她說她不打算成家。”
對麵還沒說出口的恭喜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變成了一聲短促的怪叫,“真的假的?!”
“真的。”
“……難怪你直到現在才跟我說,原來是遭受的衝擊太大直接程序錯誤了啊。”天童覺狂喜的聲音倏地降了調,“好啦,彆難過,你把事情從頭跟我講一遍,我來給你想想辦法。”
於是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自己不僅僅是有點失望而已。
聽完牛島若利的敘述,天童覺忍不住咋舌:“清岡這防禦力也太高了,身上疊的甲簡直跟洋蔥一樣,你剝完一層以後就會發現下麵還有一層,還有一層,還有一層……”
牛島若利打斷了他的無限複讀:“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永遠不會把自己的真心流露給你看。”天童覺一點點地給他剖析,“她的解釋其實很簡單,就是她不會為彆人付出太多,所以也接受不了彆人為她付出太多。她主動把自己跟我們所有人隔離了。”
牛島若利回道:“嗯,這一點我隱約感覺到了。”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還好說,因為人心又不是石頭,隻要你一直為她付出,她不可能永遠不被打動,這樣一來,付出真心就是遲早的事了。”天童覺繼續,“問題在於,她的道德感好像有點太強了。一般人會因為家人擅自安排了相親而這麼用力地跟相親對象道歉嗎?要我說,不鬨脾氣都算情緒穩定了,誰會送禮加買單?”
牛島若利出聲糾正:“是免單了。”
“不,清岡絕對買單了!”天童覺語氣堅定,“我問你,中途她是不是去過洗手間?而且還去了很久?”
牛島若利表示:“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天童覺:“……算了,這個不重要。”
指望這個天然呆意識到這種高段位的社交技巧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總之,清岡的道德感很強,”天童覺把走偏的話題拉回正道,“這點你沒意見吧?”
牛島若利乖巧讚同:“沒有。”
“她的邊界感跟道德感都很強,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她根本不會給你為她付出的機會,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還不起或者不想還。尤其你跟她之間還缺乏必要的交集,如果她覺得你越線了,大可直接從你的世界裡消失,那就徹底Game Over了。”
“等等,我好像有點眉目了。”天童覺突然靈光一現,“我知道了!對,先從朋友做起!這都能想到辦法,不愧是我!”
“朋友?”
“沒錯,就是從最普通的朋友入手。但有一點你必須特彆注意,那就是在你們的關係好到無法輕易切斷之前,絕對不能被清岡發現你喜歡她。”
牛島若利若有所思。
天童覺手舞足蹈地講解完,聽見電話對麵的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你估計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得到一個成功概率不明的機會。說實話,作為朋友,我真的很想勸你算了吧。”
牛島若利聞言露出一個很淺的笑,“謝謝你,天童。但我還是想試試。”
天童覺十分誇張地歎了口氣:“好吧,誰讓我跟你是鐵哥們呢。那我們來想想具體該怎麼辦吧。”
這通電話一直持續到淩晨。
聊到最後,天童覺開始鼓勵摯友:“樂觀一點,我覺得你在隱藏心意這件事上還是挺占優勢的,起碼被你盯著看的人很少會覺得你是喜歡她。”
大部分都是覺得害怕。
“那你當初是怎麼發現的?”牛島若利不禁有些好奇。
“不是當場就告訴你了嗎?”天童覺理所當然地回道,“靠直覺啊!”
牛島若利:“……”
無論聽多少次,他依然會對此感到神奇。
“現在隻能祈禱清岡的直覺沒有我這麼靈敏,”天童覺簡直不敢多想,“不然我真的隻能建議你,趕緊換個人追吧。”
連夜製定好作戰計劃之後,牛島若利終於安然入睡。
大約是因為睡得太晚,他沒能像往常一樣在鬨鐘啟動之前就醒來,而是在它響了好幾聲後才勉強睜開眼睛。他伸出手,想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結果卻抓到了一個圓圓的物件。
他終於反應過來了是哪裡不對——這根本不是手機鬨鐘的鈴聲。
牛島若利猛地坐了起來。
低頭一看,抓在手裡的是個貼著巴啵醬貼紙的圓形鬨鐘,他清楚地記得,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它就因為故障而被丟掉了,沒想到現在居然又被找了回來。他很確定這就是從前壞掉的那個鬨鐘,貼紙的位置、乃至於被摔出來的劃痕都跟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難道是母親放進來的?
這一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自他進入青春期之後,母親就很少進他的房間了,更彆提在他睡著時偷偷進來。再者,當時說修不好了讓他把東西丟掉的就是母親本人,她根本沒理由偷偷把它收起來。
牛島若利滿心疑惑地把視線從鬨鐘上移開,然後就發現,不對勁的不止是鬨鐘而已。
他的手變小了!不,不對,是整個人都縮水了!房間裡的陳設也發生了變化,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摞課本,牆角早已棄用的小型電視機也回來了。一眼看過去,竟然跟學生時代相差無幾。
好歹也是看少年J○MP長大的,牛島若利心裡已經有了幾種猜測。他找到書桌一角擺著的紙質日曆,憑借優越的視力遠遠看清了抬頭處的文字:2004年4月。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雖然內心感覺非常莫名其妙,但牛島若利還是飛快地接受了現實。
畢竟他就算不接受也沒有辦法。
他下床走到書桌邊,拿起作業本翻到最新的一篇日記,確認了今天是4月7日,也就是春假的倒數第二天,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去洗漱換衣。
剛把自己收拾妥當,房間門就被人敲響了。叩叩兩聲之後,來人很是自然地拉開門探進來一個腦袋。
“若利,你收拾好了嗎?”目前還姓牛島的空井崇笑得溫和,“該晨練了。”
既然現在是二十年前,那在家裡見到父親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牛島若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到這一刻,他還是不自覺地笑了。
“好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