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 1)

清岡有澄拔下車鑰匙,深深歎了口氣,又扒拉了好幾下毛茸茸的大白貓擺件,然後才不情不願地開門下車。

外麵春光和煦,公園裡的櫻花也已經滿開,遠遠看去像一片淡粉色的雲落在枝頭上。

這著實是個適合外出的好日子。

——如果不是出來相親的話。

去年冬天,清岡有澄辭去乾了將近十年的工作,從東京回到仙台,在家人的陪伴中度過了自己的二十九歲生日,並正式繼承了家裡的神社。

由於作為神主的祖父已於五年前過世,而母親又說什麼也不願意沾手這些,祖母一人實在操勞不過來,隻好暫時叫停了不少業務,本就算不上多熱鬨的神社因此更加冷清。

不過對清岡有澄來說這倒是件好事。反正她這十年裡玩命賺來的積蓄足夠一家人不愁吃穿,工作當然是越清閒越好。

自認為家族做出的物質貢獻僅次於身為牙醫的母親,清岡有澄躺平得心安理得。然而,就在她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淡又快活地繼續下去時,祖母卻突然給了她當頭一棒。

從前人不在身邊,老太太關心的都是她工作累不累、有沒有好好吃飯、節假日會不會回家,現在這些問題消失不見,她就轉而關心起了她的終身大事。

而且還跳過了試探、疑問、催促等一係列前置流程,直接就來到了安排相親這一環節,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清岡有澄甚至來不及拒絕,因為兩家老人已經連見麵的地方都定好了。

“以後不要這樣了。”她心情複雜地說,“這次我會赴約,但我去不是為了相親,隻是顧全大家的臉麵。”

祖母卻笑意不減:“也許你見到那孩子就會改主意了呢?”

清岡有澄便曉得她一點也沒聽進去自己的話。

她捏捏眉心,自回鄉之後心底頭一次生出無限煩意,但又無法對一向很是疼愛自己的親人說出什麼重話,最終隻無奈道:“等我明天再跟你仔細談吧。”

清岡有澄發愁該怎麼跟相親對象致歉,更愁怎麼才能和平地扭轉祖母的觀念,翻來覆去一整晚都沒能睡踏實,乾脆早早起床,跑去某高檔茶葉店購買用來賠罪的禮品,並在來回近兩小時的車程中反複祈禱對方不要討厭喝茶,不然她隻能淡淡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總之,她現在的心情與好天氣正相反,可以說差到了極致。好在她假笑慣了,不至於表麵上露出破綻。

清岡有澄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來到定好的包廂,一推門,發現裡麵竟然已經坐了人,正轉過頭循聲望來。

不是還有二十多分鐘才到約定的時間嗎?!

原本想著先點杯咖啡休息一下的她驚疑不定,隻覺得本就巨大的社交壓力頓時超級加倍,一邊往裡走一邊汗流浹背地頻頻鞠躬:“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雖然這明顯不是她的錯。

男方見狀也連忙起身:“無需道歉,是我來早了。”

就是臉上沒有半分笑容,語氣也毫無波瀾,給人一種撲麵而來的冷淡感。如果不是早就認識他,清岡有澄大概會覺得他才是那個不願意來相親的人。

“牛島君?”熟悉的麵孔讓清岡有澄鬆了一口氣,聲音也稍微輕快了些:“我是清岡,以前跟你同校,你可能不認識我,畢竟我們——”

還沒說完,牛島若利就先一步回答了:“認識。”

“——不同班。”

一高一低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讓清岡有澄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對不對,幸好對方緊接著便主動解釋了,不需要她再問第二遍。

“我記得你。”牛島若利探身為她拉開椅子,他有一副得天獨厚的高大身軀,不用走到桌側,隻需傾下身,伸展開的長臂就能夠到對麵的椅背,她都沒來得及拒絕,人家就已經做完了,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舉手之勞,“高一學園祭時候你幫了我們班很大的忙。”

“這種小事你都記得?”清岡有澄驚訝之餘又有些尷尬,因為自己根本不是主動說要幫忙,而是弄壞了他們製作的重要道具又修複不了,才不得不以工抵債。

“嗯。”

“……你記性真好。”

大約是見她落座後便陷入沉默,牛島若利拿起菜單遞過來:“你來點餐?”

即便知道對方不是能主動挑起話題的性子,清岡有澄還是忍不住想:這流程走得是不是有點太急了……?

算了,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是直說吧,彆浪費人家時間了。

“在那之前,請容我先解釋一件事。”清岡有澄接過菜單放在桌上,然後雙手捧起精致的禮品袋往前一送,“這是芭○園的茶葉,請你收下。”

牛島若利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唯有眼神很是困惑,“我們才見一次麵,你不必如此。況且我並未準備回禮,自然也不能收……”

“不!請您務必收下!”清岡有澄用敬語打斷他,視死如歸道:“如果您不收,接下來的一切都沒法繼續了。”

“……好。”牛島若利隻能收下。

隨著手上一輕,清岡有澄的呼吸也略微順暢了一點。

她重新坐直身體,艱難收回四處亂飛的視線,硬著頭皮看向桌對麵一直盯著自己的人:“其實我來主要是為了當麵跟您道歉。我目前並沒有要成家的打算,因為我從未跟家裡人聊過這些,所以她可能有所誤解,才跟您那邊定下了今天的事情。總之,浪費了您寶貴的時間真的非常抱歉,如果您想現在離席,我絕無二話。”

對方起初有些吃驚,在聽完她的一席話後,便又恢複了那副像雕塑一般難辨喜怒的撲克臉,語氣平靜地回答:“沒事,就當是普通的聚餐吧,能見到故人也很好。”

好像……真的沒生氣?

清岡有澄無比感動:誰說這牛若嚇人啊,這牛若簡直太棒了!

完全忘了自己剛進門時還很失禮地腹誹過這種頂尖球員居然也會淪落到要相親的地步。

二人點過餐,牛島若利繼續順著方才的話題道:“現在晚婚已經成了大趨勢,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理想的成家年齡是多少?”

“這個嘛……”清岡有澄頓了頓,決定如實回答:“實際上,我不光是目前沒有成家的打算,以後也沒有,不出意料的話應該是到死都不會有了。”

牛島若利:“……嗯?”

“都說人貴有自知之明,”清岡有澄為他解釋,“我還算有吧,很清楚自己不適合什麼樣的關係。除了血親之外,我能接受的最親密的關係也就是朋友了,所以我沒想過戀愛,更不用說組建家庭了。”

牛島若利緩緩眨了眨眼,一時沒有出聲,於是容易尷尬的清岡有澄又自顧自地辯解:“畢竟談戀愛最重要的不就是真誠、不隱瞞嗎?以我的性格實在很難做到這點,我不太能毫無保留地對待彆人……”

天啊,自己在說什麼?為什麼要對一個根本不熟的人說這些?一定是因為在家裡宅太久社交能力退化了,才會一緊張就胡言亂語……

清岡有澄食指點了下茶杯,看著茶水表麵泛起的波紋,恨不得跳窗逃離現場——可惜她並不能這麼做。

清岡有澄衝對方一笑,試圖通過自嘲的方式翻過此頁:“不好意思,我這人很奇怪吧?”

“不,你不奇怪。”牛島若利搖頭,“隻是有些令我意外。”

他說話時聲音總是四平八穩、缺乏情緒,卻給人一種奇異的真誠感,讓素來多思多慮的清岡有澄分外安心。

兩人平淡地吃完了這頓飯。

期間清岡有澄借著去洗手間的空檔結了賬,為了避免被性格較真的牛島若利知道,她還特意拜托前台等下配合她演戲,假裝他們倆是幸運的免單客戶。

前台的年輕女孩很善解人意地答應了,就是演技稍顯浮誇,棒讀得非常明顯。好在老實過頭的牛島若利並未多想。

走出餐廳,清岡有澄主動問道:“你怎麼回去?”

“走路回去。”對方回答。

“我送你吧,今天我開車來的。”

牛島若利看了她一眼,然後拒絕了:“不用麻煩你,我家離這裡不遠。”

“好吧。”她禮貌地表示遺憾,心裡卻愉快得很,“那再見了。”

“再見。”

清岡有澄滿身輕鬆地回到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找祖母。

老太太看了看時間,就曉得這相親指定沒成。如果兩個人互相有意的話,絕不可能隻是吃頓飯就散了。

雖心知肚明,她還是有些期待地問:“怎麼樣?”

萬一呢?說不定是男孩子臨時有事呢?

“不怎麼樣。”清岡有澄無情地打破了祖母的幻想,“我不是說了嗎?我是去道歉的。”

老太太仍舊難以置信,“可若利君是個好孩子呀?家世、工作、人品都很不錯,你就不想跟他多聊聊嗎?”

“不想。”清岡有澄搖搖頭,“再好也沒用,我不想跟任何人談。姥姥,以前是我不對,沒跟你說清楚,以後我希望不要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好嗎?”

“我真的會生氣的。”

“……唉。”老太太沉默半晌,終於深深歎了一口氣,“好吧,好吧。”

“我買了茶葉,待會兒泡好了再送過來。”

清岡有澄離開了。

一頭銀發的老太太摘下老花鏡,慢慢地擦了擦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