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已修)(1 / 1)

仿佛在警惕某種無形的怪物,高橋恒一並沒有立刻出手反擊。布滿陰霾的眼嵌在陰森麵孔之上,每一處褶皺都藏著噬人的狠意,殺意被按捺身下、隻不動聲色地注視竹下花衣。

明明周身都是黑暗,卻好似有光落在她身上,籠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發亮暈邊。少女微微仰頭出神,就此定格成一幅佇立在時光裡、永恒不變的畫作。

她在看著什麼?她在想些什麼?

高橋恒一其實已經快兩年沒接觸過麵前這位“少女”了——單方麵跟蹤和隔空鬥智鬥勇自然是不算數的。他對竹下花衣的印象還停留在很遙遠的過去,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對外展現的這副弱小模樣。

對方表現得越是鬆懈,他便越是警惕,言語保持輕蔑態度,行動上卻極度重視,擔憂那不知會以何種形式出現的後手。

……大概反派都有這種容易多想的疾病吧。

而實際上,竹下花衣正在觀看另一個世界人們的交流內容。

[又見花衣Lily限定版——比之前的看起來還要嫩!帶嬰兒肥的娃娃臉好可愛,迷茫和固執的小表情好可愛,還沒發育的身體也好可愛!老婆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開門,FBI!!]

[這段回憶放這裡真的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導演在教唆她砍人hhh]

[花衣是什麼兢兢業業的社畜人設啊就連打架也不忘回憶工作(bushi)不過回憶裡那個角色其實是有點ooc的——是說和導演要的孩童式殘忍有區彆。如果說孩童是因為無知所以殘忍,那她就是明知殘忍而選擇的漠視,她在享受這種負麵的反饋]

[就像那些虐貓虐狗、聽著哀嚎聲哈哈大笑的小孩?]

[有點惡心(僅指這個角色)]

[……所以是反社會人格?]

[三次元我不能接受,但二次元裡這種人設還挺帶感的?導演的意思是花衣就是這樣的人吧,天真無辜的少女其實心黑手辣什麼的嘿嘿嘿]

[為某白毛感到一點憂慮……]

[他倒也用不著擔心……都說了狼群裡麵能走出什麼乖小羊,何況還是一群瘋狼。而且這格畫的就是竹下螢吧?]

這一條彈幕附帶了一張圖片,在一連串文字信息裡可謂十分醒目。

暗不見光的地下室裡,白發少年靜靜坐在牆沿。他頭顱微昂,秀美的臉迎向地下室裡唯一的天窗,那朦朧蒼白又精致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如一尊石膏雕塑。

唯有藝術品能塑造出這種靜態的、非人的美。

[是竹下螢沒錯……他後麵那個隻有影子的輪廓……有點點微妙地眼熟耶……]

[不用掙紮了我替你說,是竹下花衣]

[這個站位這個表情,這個抬頭動作的前後呼應——果然竹下螢你才是幕後黑手!]

[小羊說大崩盤!!]

竹下螢注視著那張圖片——或者說,那張漫畫。這也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經曆在異世界究竟是如何呈現的。

漫畫主黑白色調,背景以粗線條勾勒,大體是利落且狂放的筆觸,因此被細致描繪的竹下螢放入其中,顯得精致脆弱、又格格不入。月影自天窗落進地下室裡,在少年臉上打了層薄光,照出一張古井無波的漠然麵孔。

而在他的腳邊,一道纖細又曼妙的陰影低伏。

竹下螢&竹下花衣:“……”

係統也望見了這一畫麵,震驚地道:【這是我帶她來見您的那時候?】

那是“竹下螢”和“竹下花衣”唯一接觸過的時刻,隻是他分明記得那是白天。而畫麵裡月色清冷,連帶畫中人的氣場都顯出一分幽寂。

……這就是藝術加工嗎?

世界不會承認存在兩個竹下螢,因此這便是漫畫所能暴露的極限了。祂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放出這一幕、又想借這畫麵展示什麼?

麵板的討論還在繼續,竹下螢卻不打算多看了。他想起係統曾說過的話。

【她的所做,她的結局,由您決定。】

***

“……其實我不會演戲。”

經過了漫長的沉默,竹下花衣用一種略微恍惚的語調突然開口。

她目光仿佛穿透漫長的時間,到達了另一個平行時空。隔著整個世界,她注視著片場中曾經不知所措的、仍舊稚嫩的女孩。

“我在這方麵的天賦很差,被他指導那麼久,也隻吃透了一種形象……這便是我表演的極限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扮演同一類角色,也一直在原地徘徊。”

她說這話時,氣質和之前病態瘋癲的模樣完全不一致,竟顯出幾分稚拙純真。高橋恒一冷漠的目光投射過來,在她那殷紅眼尾駐足片刻。

“……你想說什麼?”

他譏諷地抬起嘴角,冷笑連連,“你覺得現在的這副模樣是偽裝?你不會要說……外麵那個純良到讓人反胃的女人,才是你真實的麵孔吧!”

“不,當然不是。”竹下花衣道,“那張假麵,那永遠站在外麵迎接和取悅世人的,是‘竹下花衣’。”

“——她才是我的麵具!”

作為竹下花衣時,她就隻是一名演員,偽裝成弱不禁風的獵物,以假麵修飾屬於自己的扭曲渴望。

屬於過去的那條小巷裡,年幼的她舉起一把比她胳膊還要寬大的刀,跌跌撞撞地朝著人走。她力氣太弱了,以至於刀不穩劃破了自己的手,鮮血沿著素白的小臂滑落下來。

疼痛驚擾了她,但女孩沒有哭。她隻是停下腳步,怔怔注視著那從自己身上迸發的鮮紅。

“這是什麼?”

獵物忍耐著疼痛,虛弱地向她解釋:“這是血。”

女孩靜靜抬眼,眼底空洞的黑色凝視著他胸口的傷痕,那仿佛一汪泉眼,同樣的紅色、同樣的血液,也正從他的身體裡流淌而出。

她問:“這又是什麼?”

“這是——死亡。”

男人望向女孩,他已經快死了,恍惚裡卻依然露出看到滿意作品的微笑。他低聲地、莊重地宣布:

“你就是死亡。”

死亡……

女孩靜靜品味著這個詞語,空洞的瞳孔裡第一次出現了光亮。

死亡能帶來漂亮的鮮紅,能填補她內心的空洞。她目睹獵物步入死亡,為那同時發生的失去與新生感到震撼。

大概從那時起,她就無法隱藏自己的渴求了。

“高橋叔叔……高橋老師……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竹下花衣似乎在歎息,臉上的表情又是那樣歡欣雀躍,“您不願意去死的話,我隻好……送您一程了。”

在她的言語下,男人終於暴怒起來。

“——森川愛!”高橋恒一低吼,憤怒好像要擠開他的眼球,從他的身體內部噴發湧出。“你也像你的父親一樣拎不清嗎?你要像他一樣毫無意義地去送死嗎?!”

竹下花衣麵色驟冷:“拎不清的是你!”

這句話好像揭開了她身為人的偽裝,少女清麗的麵龐露出了神經質的笑容,“送死?你是這麼認為的嗎?你沒有想過他為何做出這種選擇……你根本沒有靠近他的資格!”

“你們一家全是瘋子!怪不得她要拋棄你們——”

“不對。”竹下花衣打斷了他。

“沒有能力的弱者才會被拋棄,而我從來不屬於弱者的範疇。媽媽隻是很痛苦……她因我們而感到痛苦,她隻是選擇了逃避。”

“我和父親都很幸運,但幸運的份額總是有限的。”

竹下花衣平靜往前走了一步。

長刀被她遊刃有餘地握在手中、隨著語調緩慢抬起,刀尖指向高橋恒一猙獰的麵龐,而少女的臉上揚起了笑。

“高橋叔叔,你在嫉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