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已修)(1 / 1)

“……角色是活的。你必須沉浸於這個角色,才能將她在其他人麵前展示出來。你成為她,才能夠完整地感知她、體驗她的人生,與她進行靈與肉的交流。要記住,你們共用同一副軀體。”

“直到她是你、你也是她——這便成了。”

“可她不像我。”少女說。

她抬起一雙黝黑的眼眸,清淩淩、水汪汪,執拗地望著眼前人,好像一頭倔強的小牛犢,固執己見道:“我也不理解她。”

“那是你沒有發掘出她的本質。”導演耐心地開解,“孩童用手指碾死螞蟻,那是少年天性,是出自好奇,也是因為沒有獲得負麵反饋而肆無忌憚。殺手在狩獵。她享受著獵物的掙紮與哀嚎,卻將這些賦予了另一種本質。但那是錯誤的——是被她自己刻意模糊的。”

“……這和我很像嗎?”

像是看待一副未雕琢完成的珍稀寶玉,導演注視著她,目光柔和、慈愛,滿懷欣賞。

“這就是你。”

“……沒錯,這就是我。”

從回憶裡掙脫而出,竹下花衣品味著這句話,靜靜地笑了。她步履輕快地跨過轉角,將身形徹底投入了黑暗。

正如她所感知的那樣,尾隨了她長達一個月、那道令她熟悉的氣息的主人,正在這裡等待著。

男人頭頂地中海,微微發福一副富態,眼睛不大不小,被多餘的贅肉擠得微微皺起,好像在眯眼笑似的。他眼尾的褶兒像把迷你款小扇子,隨著表情的變化而動彈。

這副長相其實相當親切,隻是此刻被黑暗籠罩,似笑非笑般的隻剩陰冷。

如果江戶川柯南在此,恐怕會驚訝得叫出了聲——眼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咖啡廳裡,自稱為森川陽介好友的店主。

“是小愛啊。”高橋恒一笑眯眯道,“真是好久不見了。”

“對您來說,應該不算太久吧?”竹下花衣也露出了微笑,“寧願做地溝裡見不得人的老鼠……跟著我這麼久,您想做什麼呢,高橋叔叔。”

“我想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高橋恒一說著,向她更逼近一步。在距離與身高的雙重壓迫下,竹下花衣不得不抬起了頭。

她的臉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下,所有神態都坦然無比地展露。

——那竟是滿懷喜悅的。

紅唇白齒,陰影裡的瞳孔幽深如漩渦,仿佛要將人溺死在這深海裡。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再替您找借口了。高橋叔叔,”

竹下花衣歎息著,微微抬起手腕,森冷的刀光映出兩人笑吟吟的麵龐,仿佛撒嬌似的,她語調甜蜜地問道:

“——能請您去死嗎?”

高橋冷哼一聲:“小丫頭片子,說話不要太自滿了!”

話音剛落,女人持刀便衝了上去。

這是個很古怪的姿勢,重心全放在上半身,好像無力支撐刀身,又好像將全部的力氣都灌注武器之中,不給自己留下絲毫退路。那被掩在腰側的握刀的手,用力得連青筋都暴起,纖細的手臂中仿佛潛伏著某種異形。

竹下花衣的呼吸急促,胸腔同時劇烈起伏,不知情者恐怕會因這副姿態以為她在害怕。但她其實是控製不住亢奮的情緒,身體在劇烈興奮裡緊繃起來。

高橋恒一因此冷笑著嘲諷:“還是這樣……你這個沒出息的廢物!”

與身材給人的印象相悖,他的動作竟異常靈活。高橋恒一側避開刀尖,再反手一抓,從腰後抽出一根歪歪曲曲的鋼筋來。鋼筋末端被精細地打磨過,形成一個極其尖銳的槍刃。

他沿著竹下花衣襲來的路徑反攻,握著鋼筋猛力砸向少女握刀的手腕,使對方收勢被迫回退。

竹下花衣臉上還掛著笑,因為激烈的動作和情緒有些扭曲,但仍無損她外表的美麗。少女微笑著、嗓音柔和地回以譏諷:

“高橋叔叔,你有多久沒活動身體了?是在咖啡廳裡待太久了,四肢也都跟著退化了嗎?”

“你又披著那身人皮偽裝了多久?這麼多年,有誰敢跟你交好嗎?主動接近那些柔弱嬌嫩的女人……不覺得難耐嗎?”

刀刃與鋼筋的碰撞連綿不絕,鏗鏘之音奏成一首殺伐的樂曲。男人和女人緊緊盯著對方,仿佛武器不在手中,而是藏於那填滿恐懼和憎惡的視線,藏於鋒利可殺人的言語。

“你還在用這把刀……”高橋恒一麵孔扭曲仿若惡鬼,“這麼久沒沾血,早就鈍了,該像你一樣被丟掉!”

“是嗎?”

竹下花衣的笑容加深,迎向對方幾乎是砸過來的凶器:“那不是鈍了,是她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就為了——現在這一刻!”

黑發少女靈活矮身,擦著刃將身軀撞進了男人的懷裡。她環住對方的脖頸仰頭,眼睛微微睜大,神態安寧,像一隻林間小憩的鹿,滿目都是懵懂與無辜。

男人被這樣的眼神迷惑了,又被來自肋下的劇痛強製清醒。他看見一把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短匕,刀柄被竹下花衣握在手中,雪白的刀刃則深深沒入了他的小腹。

液體從手掌縫隙間流淌而出,將她的手掌塗抹成了豔麗的猩紅。

“你……”

高橋下意識要往後退,卻又克製著本能向前。他被鮮血與疼痛徹底激發了凶性,麵容猙獰拿起鋼筋槍刃,拋棄了所謂的技巧運用,返璞歸真、用儘了全身力氣,朝著竹下花衣暴露在外的脊背狠狠一砸!

劇痛在這一瞬間從背部爆發,巨力將她壓倒在地。竹下花衣顫抖著鬆開了手指,翻身躲避了下一次的襲擊。

這樣的動作使她的傷口崩裂,此時此刻,她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痛苦的神色。

高橋恒一虛掩小腹,並沒有乘勝追擊。他退後幾步,看竹下花衣晃了晃腦袋,有些不穩地從地上站起。

那對脊椎造成的打擊,本該讓一個人就此癱瘓或者死亡,然而在竹下花衣身上,卻仿佛隻是普普通通的傷口,連疼痛都隻是短暫的一瞬。

少女微皺著眉,茫然掃視了一圈周圍,目光精準鎖定了他的方向。

“……呀,高橋叔叔。”她貌似關懷地詢問,“你沒事吧?”

回應她的是陰冷的一瞥。

竹下花衣慢條斯理地笑,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抬起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手掌。

粘稠的液體附著在皮膚表麵,好像從毛孔滲進了骨骼內臟、讓她從心底感覺到一陣癢意。她以指尖觸碰,將這點殷紅塗抹在自己飽滿的唇珠之上。

被稀釋了的血色填補了最後的蒼白。

竹下花衣麵若桃花、眼如春水,滿心喜悅地揚起刀身,擦拭沾染在上麵的血跡。紅色在那表麵蔓延攀爬,被她用手掌抹開,刻出了一道道猩紅似淚的長痕。

她凝視被那紅色覆蓋淹沒的自己,目光微微放空,然後靜靜地笑了。

有人曾以愛意灌溉,精心培育一枝花朵。看她攫取養分、肆意生長,在淤泥裡拚力開出了美麗的花——卻又在她盛開時將花瓣撕得粉碎,然後丟棄到無人願意沾染的濁汙裡。

隻是為了欣賞那從極盛轉為極衰的瞬時之美,從掙紮與死亡中表現的生命之最。

竹下花衣對著鏡中影誇讚:“你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