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天氣就像孩童的臉說變就變,前段日子還晴空萬裡,這幾天卻又一直陰雲密布,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
衛綰在家悉心調理了幾日,便覺得精神煥發,元氣滿滿,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玩耍一番。隻是天公不作美,沒辦法,隻能待在家裡做成親前的準備。
自從被賞了世襲罔替的金冊,朝廷的風向便同這天氣般,瞬間轉向。原本門可羅雀的國公府,一時間賓客盈門,絡繹不絕。不少朝廷命婦攜女眷上門拜訪,雖然衛綰隻被封了良媛,但照現在的形勢,保不準以後會升為太子妃,到那時衛家的恩寵隻會比從前更盛。
於是,衛綰每次就像個吉祥物一般,被推出來與眾人應酬,聽那些言不由衷的溢美之詞。次數一多,衛綰本就不多的耐心就消耗殆儘了,不是借故推辭,就是直接抱著萌寵出來,當著眾人麵旁若無人的嬉戲玩耍。
眾人見狀,不僅沒有絲毫不滿,反而紛紛開啟新一輪的恭維。
“瞧瞧這萌寵,眼神靈動得很,實在是世間罕見的靈物啊!也隻有衛二小姐這般尊貴的身份,才配得上養如此寶物 。”
“衛二小姐貌若天仙,連對寵物都那麼有愛心,實乃咱們京都貴女的表率。”
什麼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衛綰算是領教了。後來再怎麼邀請衛綰,她也不出來了,借口就是時間緊迫,婚嫁的流程瑣碎繁複,脫不開身。
一想到真要成為太子的女人,衛綰就覺得頭皮發麻。對於自己的相貌,衛綰倒是心中頗有自信,但是這個太子可不是普通人,表麵上看來是朝野稱頌的謙謙君子,國之儲君,實際上陰險毒辣,根本就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上次不過是開個小小的玩笑,就差點被他折磨死,這以後的朝夕相處,豈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享受了小二十年的榮華富貴,無憂無慮的太平日子,大概老天爺也覺得看不過去了,索性讓未來的日子一片灰暗。一想到這,衛綰便覺得人生無望。
入宮迫在眉睫,宮裡派來的教習嬤嬤已經連續三天的高強度訓練了,整個禮儀的每個細節都再三叮囑,絕不馬虎,力求做到完美。本來衛綰就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的東西,現在真是搞得頭都大了。
於是,便趁嬤嬤不注意,偷偷在其茶水中加了點安神類的藥物,待嬤嬤呼呼大睡之時,自己一個人溜出門去。
雨幕中的南長街,依然繁華不減。戲院、酒樓、茶館等處,依舊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鬨。衛綰特意換了一身男子的裝扮,順著人流,進了一家新開的看戲法的酒樓。
不知過了多久,教習嬤嬤一覺醒來,卻發現未來的良媛消失不見了。衛府上下裡裡外外找了好幾遍,都不見蹤影。明天就是入宮的日子了,這個緊要關頭,卻生出這樣的差池,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一番逼問之下,衛綰的貼身婢女彩蝶終於哆哆嗦嗦地承認了:“小姐……小姐應該是溜出去玩了,我說要跟著,小姐非不讓。”
衛國公顧不上生氣,迅速集結了上百個家丁,直奔南長街而去。但這事畢竟不能聲張,傳出去不光衛府丟臉,皇家的聲譽也會受到影響。因此,也隻能一家一家地暗暗尋找。
黃昏時分,終於在那家看戲法的酒樓裡,找到了趴在桌子上酩酊大醉的衛綰,幾個美人環伺左右,還在不停地灌酒。
被帶回府中時,衛綰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全家上下又是灌醒酒湯,又是用濕帕子擦洗,半天一點作用也沒有。
“這可如何是好?”
教習嬤嬤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若是誤了明天的大典,可是逆天的大事,她就算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的。以前聽說這二小姐“小紈絝”的名號,還不以為然,今日算是見識了。
事出意外,衛家人也是焦頭爛額,束手無策。隻能先給衛綰把那身衣服換下來,仔仔細細地沐浴擦拭,又泡了一個多時辰的玫瑰花浴,好去除那一身的酒氣。
明日便要進宮了,繼母王氏本想著當晚給衛綰講授男女敦倫之事,這下子全泡湯了。若是在這件事上鬨出什麼笑話,豈不成了整個京都貴婦圈的笑柄,她這個繼母也難辭其咎。於是絞儘腦汁,從彆處搜羅來幾本小冊子,神神秘秘地交給彩蝶,囑咐她一旦小姐醒來,一定讓她認真看看。彩蝶不知何物,便隨手放在了錦盒之中,明日入宮時一同帶著。
翌日未時,雨後初霽,碧空如洗,入宮的時辰馬上要到了。宮裡派來的接引儀仗,已提前在衛府門外等候。
而此時的衛府裡麵,卻緊張異常。
一覺醒來的衛綰,酒雖然醒了大半,整個人卻還是昏昏沉沉。此刻的她坐在梳妝台前,半眯著雙眼,呆呆地看著眼前那麵雲紋裝飾的銅鏡,任由婢女和宮裡的女官們擺弄。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終於打扮妥當。金絲銀縷交織的喜服,禮衣層層疊疊。頭頂的鳳冠,金玉鑲嵌,在日光下閃著光芒。在旁人的攙扶下,衛綰勉強能夠站立,臉上還帶著幾分醉意,眼神略顯迷離,白裡透紅的臉上,更是平添幾分嬌俏。女官上前蓋上雙鳳朝陽的蓋頭,珠玉串成的纓絡垂旒輕晃,發出細碎聲響。
在眾人小心翼翼的攙扶下,衛綰顫悠悠地緩步行至前堂,與闔府上下告彆。原本該是長輩諄諄教導,依依惜彆的感人之景,此刻卻一點氛圍也無,全家人膽戰心驚,心裡七上八下,生怕接下來出什麼岔子。
鼓樂齊鳴,浩浩蕩蕩的接引儀仗自北長街,向皇宮出發。華麗的喜嬌中,新娘迷迷糊糊地坐在裡麵搖搖晃晃,一旁的女官不停地提醒著待會儀式上的各種細節,也不知衛綰有沒有聽進去,隻是如木偶般乖乖地點頭。
不多久,儀仗便入了宮門。此刻的皇宮,早已被布置得喜慶十分,紅毯自太子東宮,一路鋪展至宮門,宛如一條紅色的長河。殿宇的飛簷,回廊的欄杆,都纏繞著紅綢,微風拂過,紅綢飄動。
麗妃娘娘早已在太子東宮等候多時,衛貴妃因是衛綰的娘家人,也在前堂伴隨左右。因是迎娶側妃,按照大梁國的規製,太子並未行親迎大禮,而是差遣了內官代行。
衛綰戴著蓋頭,懵懵懂懂地被幾個女官攙著行禮,隻覺兩個胳膊被緊緊地鉗製,動彈不得。就在儀式快要結束的時候,新娘突然身形一晃,險些失態。兩旁的女官緊張得額頭上汗珠直冒。
“綰兒許是太過勞累,還望麗妃妹妹勿怪。”衛貴妃自然站出來,給自家侄女打圓場。
麗妃娘娘和善地笑道:“姐姐言重了,都是自家人,綰兒又是翊兒鐘愛之人,我喜歡還來不及。”
*
好容易被送進洞房,接下來的事情便由衛綰從衛府帶來的婢女彩蝶和東宮的宮女負責,幾個女官終於如釋重負,急匆匆地退下。
“小姐,你醒了沒?”
彩蝶有些手足無措,小聲地問道,生怕被人看出破綻。
話聲剛落,蒙著蓋頭的衛綰便“哐當”一聲一頭栽倒床上。看著眼前幾個麵麵相覷的宮女,彩蝶一臉尷尬地說道:“小姐昨夜太過緊張,沒有睡好,想必是又困又累。”
“太子殿下剛剛傳話,今天要晚些時候才能過來,正好讓良媛稍作休息。”宮女春桃是東宮一等婢女,很快將訝異之色掩藏起來,神色如常地說道。
幾個宮女出去之後,彩蝶忙不迭地端來一盆涼水,將錦帕打濕,悄悄掀開蓋頭的一角,伸進去擦拭,想讓自家小姐趕緊清醒過來。
衛綰淺淺哼了兩聲,有點不悅地推開彩蝶的手,一翻身,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
這可怎麼辦,待會太子殿下看到新娘這副模樣,定會勃然大怒。說不定就此冷落小姐,那以後漫長的日子可怎麼捱。彩蝶急的團團轉,卻又無計可施。正心煩意亂,卻聽見床上的新娘子發出軟軟的輕憨之聲。
真是要死了!
夜華初上,宮牆上的燈籠散發出柔和光暈,白日的繁花在月色下籠著一層銀紗,影影綽綽,暗香浮動。
幽深的宮道上,兩個細長的身影,一前一後,信步而行,是太子蕭景翊和他的侍衛玄明。
今天是太子迎娶良媛的日子,白日裡已有不少朝臣向太子恭賀喜得佳人,蕭景翊皆是禮儀有加地得體回應。而此時的他,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喜悅,一雙仿若星辰的眼眸中儘是冷漠。
當初擇妃之時,蕭景翊心中並無人選,隻想讓母妃隨便挑選一個京都貴女,以應付皇上想儘快讓他綿延子嗣的旨意。
可當他看到跪在地上的那個俏皮少女時,恍如隔世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數年不見,她的樣貌早已模糊不清,可不知為什麼,第一眼他便認出是她。
唯有她,敢目空一切,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衛家嫡女,正是他棋盤上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