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剛踏進東宮大門,一直在外麵值守的宮女春桃便飛快地跑進新房報信。
一看屋內的情景,登時急的滿頭大汗:“良媛怎麼還未醒,太子殿下馬上就要進來了。快,快把良媛扶起來。”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衛綰從床上拽起來,趕緊整理好有些褶皺的禮服和已經飛出去大半的蓋頭。為防止她再次倒下,彩蝶隻好站在一側用手撐住衛綰搖搖欲墜的身體。
須臾,太子蕭景翊推門而入。
“殿下。”
屋內的宮女摒氣斂聲地恭敬行禮後,隨後上前幫太子將白日穿的月白色常服脫下來,換上了喜慶的絳色禮服。
蕭景翊長發烏黑下落,腰際一枚純白玉佩如羊脂般泛著細膩內斂的光澤,與深沉華貴的絲質禮服相得益彰。白皙如玉的麵龐上沉靜如水,屬於皇家的優雅氣度儘現。
他徑自走進寢室,接過春桃奉上的喜秤,緩步走到端坐在床側的新娘旁邊。
墜著珍珠寶石的蓋頭輕微低落,好似少女嬌羞脈脈地垂首,她竟也有這般乖巧的模樣。
蓋頭掀開,刹那間,馥鬱的香氣彌漫開來。迎上來的不是新娘嬌羞的眼眸,而是一張睡意朦朧的臉。新娘低著頭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均勻而平緩。
“良媛,良媛。”一旁的彩蝶小聲提醒道,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驀地,隻聽“哐當”一聲,新娘又栽倒在床上。
“殿下恕罪。”
一眾宮女齊齊跪下,聲音顫抖。
蕭景翊扔下喜秤,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替良媛更衣。”
春桃和彩蝶哆哆嗦嗦地上前,將新娘繁複的裝束一層一層脫下,隻剩一件天水碧的輕羅紗寢衣。
蕭景翊一邊任由宮女更衣,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今晚的事,要是泄露出去半個字,全部杖斃。出去!”
宮女們顧不上還未完成的禮儀,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此刻,屋裡隻剩下蕭景翊和衛綰二人。
蕭景翊輕輕走到床邊,低頭看去……
隻見那人側身而臥,一頭如墨的烏發瀑般散落在錦衾之上,幾縷發絲輕柔地貼在臉頰。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粉暈,恰似春日裡初綻的桃花。如黛的柳葉眉下,一雙美目清淺地微微閉著。輕羅紗的寢衣似透非透,精致的鎖骨和細膩柔滑的肌膚若隱若現。
蕭景翊一瞬間竟然有些失神。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隨即便調整呼吸,恢複往常。
片刻之後,蕭景翊轉身,打開一個金絲楠木鑲吉祥紋的櫃子,從裡麵拿出一套絲棉材質的青金色寢具鋪到地上。
蕭景翊上前,輕輕地一手抱起衛綰,想把她放在鋪席上。
“美女姐姐,我喝不動了,真的喝不動了。”懷中的那人突然囈語道,緊接著便摟住蕭景翊的脖子,小貓似地蹭來蹭去。
“放開。”蕭景翊低沉道。
衛綰哼了一聲,眼睛依然閉著,抱的反而更緊了,鼻子上前嗅了嗅:“姐姐,你好香啊。
”
蕭景翊麵色一沉,盯著衛綰渾然不知的懵懂小臉,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蕭景翊。”
噌的一下,衛綰仿佛噩夢驚醒般彈跳起來,一個骨碌從床上滾落下來,肩膀直接撞到了旁邊的地板上。
好痛!
衛綰終於酒醒了,使勁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看著麵前臉色有些難看的蕭景翊:“你,你怎麼在這?”
“今晚你睡地上。”蕭景翊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隨即便轉身躺到床上。
衛綰目瞪口呆地盯著看了半天,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再一看自己,柔紗半透的寢衣亂作一團,半截香肩膀裸露在空氣中。
四周全是紅色喜慶的錦緞,桌案上兩隻金箔裝飾的紅燭靜靜佇立。對麵的雕花窗牗上,成雙成對的喜鵲圍繞著一個大大的喜字,一旁的架子上,新娘吉服上勾勒的金線依舊流光浮動……
這是成親了?!
衛綰徹底回過神來,她千真萬確已經成為了太子良媛。
床上的蕭景翊閉目不言,錦被輕覆至腰,身姿舒展。新房裡一片寧靜。
衛綰隻好躺下,卻一絲睡意全無。至於怎麼入宮怎麼完成典儀,她完全沒有印象,沒準已經成了宮中的笑話。這個蕭景翊第一天就讓她睡地上,必是將她視若無物,再加上他本來就是一個瘋子,一言不合說不定自己的小命都不保。這以後的日子,能苟活已經不易了。
想著想著,衛綰便覺得身下一陣硌得生疼,幾番調整姿勢,卻怎麼也不舒服。她很想把彩蝶叫進來幫忙,但是又怕吵醒蕭景翊,隻好一個人生生忍著。
外麵的門廳中,彩蝶和春桃靜靜守著,滿心擔憂地聽著新房裡麵的動靜。半天聽到裡麵哐當一聲,緊接著是新娘的慘叫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主子沒有召喚,她們也不敢進去。慶幸的是,片刻之後裡麵就安靜下來。
作為東宮宮女,春桃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洞房之夜新婚夫妻連交杯酒都沒有喝。之前,東宮的人對衛國公嫡女就略有耳聞,原以為不過是衛國公溺愛,性情驕縱罷了,誰想到竟然如此荒唐。太子殿下溫文爾雅,容貌俊秀,整個宮中無人不稱頌,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空有美貌的紈絝貴女。以後這東宮,恐怕是不會消停了。
窗外的紡織娘不停歇地叫著,神思迷亂的衛綰再次醒來,身下實在是太硌了。聽著床上蕭景翊均勻有規律的呼吸聲,衛綰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太子殿下……”
衛綰輕聲喚了幾聲,上麵那人已然陷入深睡,毫無回應。衛綰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借著朦朧跳躍的燭火,悄悄地走到架子前仔細摸索著太子的錦袍。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找了半天,卻沒有衛綰想找的東西——腐魂丹的解藥。
上次毒發的慘狀,依然曆曆在目,衛綰再也不想經曆一次了。解藥這種重要的東西蕭景翊必是隨身攜帶,衣物裡沒有,那肯定是在身上。
衛綰端起燭台,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邊的一個榻案上,但又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蕭景翊有所察覺。於是,晦暗不明中,衛綰屏住呼吸,心裡小聲祈禱著千萬不要醒,千萬不要醒,在那人的床圍四周和枕邊細細摸索著,仍然一無所獲。
燭光映照下,平日裡溫潤尊貴的太子殿下,熟睡的臉上此刻卻浮現著幾絲憂慮與疲憊,細看起來又有點像個可憐兮兮的少年。衛綰輕輕往手上嗬了幾口氣,好讓它不至於那麼冰冷,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便伸了進去。
觸手頓覺一陣細膩溫熱,傳來絲絲縷縷的觸電感,讓衛綰緊張的手忍不住顫了一下。隻見蕭景翊眉頭微蹙,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軀,又緩緩歸於平靜。
衛綰硬著頭皮在蕭景翊的寢衣外麵小心摸索,絲滑柔軟的麵料下,男子緊實健碩的肌肉觸感明顯。終於在左側肋骨處,摸到了寢衣的一處暗袋,裡麵似有什麼東西。
應該就是這個,衛綰心中一陣竊喜。她大著膽子將蕭景翊的寢衣抬起少許,一隻手悄悄伸進去摸索著暗袋,生怕碰觸到對方的肌膚。
“你在乾什麼?”
一道陰鬱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彆,彆誤會,我……”
衛綰嚇得魂飛魄散,瞬間大腦宕機。
瞬息之間,蕭景翊一把將衛綰掀翻在地,隻聽黑暗中一聲重重的悶響,緊接著出來一聲巨大的慘叫聲。外麵打磕睡的宮女瞬間驚醒。
“良媛,你怎麼了?”彩蝶顧不上那麼多,立馬跑到門邊,急切地問道。
“退下!”
一聲淩厲地嗬斥,嚇得眾人定在原處,不敢動彈。
蕭景翊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劍,陰暗的燈光下,那劍寒光森然,直指衛綰。
“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說。”
衛綰滿臉痛苦地摸著腰間,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景翊一步步逼近,俯下身來,一隻手抬起那滿是驚恐的臉。
清澈無辜的大眼睛裡淚珠閃動,頃刻便如珍珠般滾落下來,落在蕭景翊纖細卻有力的手指上。此時的衛綰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蕭景翊鐵鉗般的手慢慢鬆開,繼而垂眸片刻。
“以後少耍點小聰明,小心自討苦吃。”
衛綰乖乖地點點頭,見蕭景翊收起寶劍後,便悄無聲息地爬過去,躺到原來的鋪席上,一聲都不敢哼。
“上來睡。”
蕭景翊閉著眼睛命令道,自己側身一翻,留出一半空地。衛綰不敢質疑,忍著疼痛吃力地爬上床,瑟縮在最裡麵緊靠著牆,生怕碰觸到蕭景翊一絲一毫。
翌日清晨,衛綰渾身疼痛地睜開眼,一旁的蕭景翊已經起身穿衣。
今日是新婚夫婦第一次一起向皇上麗妃請安的重要日子,衛綰不敢怠慢,急匆匆起身。這時,蕭景翊突然靠過來,從袖口掏出一把短刀,衛綰瞬間嚇得臉色大變,怎麼又來!
還沒等叫出來,蕭景翊已經用短刀刀鋒刺破了手指,往純白的床單上一抹,一個顯眼的紅點便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