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繞過禦花園,衛綰亦步亦趨地跟在宮女身後,剛才蹭紅的手背此刻火辣辣地疼,看來待會還得找點藥擦擦。

說來好笑,雖然衣裙發髻一身淩亂,但衛綰卻覺得渾身暢快,連樹上的鳥叫聲都聽得悅耳多了。

忽然,幾聲擊掌聲自遠處傳來。

衛綰連忙跟著宮女退到一旁,躬身下跪,眼睛的餘光卻忍不住偷瞄,看這陣勢應該是太子的鑾駕。地上的鵝卵石有些硌,衛綰不舒服地輕輕挪了挪。以往若是太子表哥,才舍不得讓她跪呢。

此時,一位年邁的老太監正捧著剛采摘的新鮮花卉,準備送往各宮娘娘處,他眼神不太好,沒注意到鑾駕漸近。待到鑾駕跟前,老太監這才慌亂跪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手中的花盆摔落,泥土散落一地,花卉也折了幾枝。

他嚇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趴在地上連連磕頭請罪:“太子殿下恕罪,老奴眼拙,衝撞了鑾駕,萬望殿下饒恕。”

“大膽,竟敢驚擾太子殿下。來人,把這不長眼的奴才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鑾駕身邊一個細長臉的年輕侍衛一臉凶相。

片刻,錦簾後麵的人發話了:“罷了,起來吧,下次小心就是。”

那人的聲音清越柔和,如綿綿春風,輕拂臉頰。

衛綰不禁愣了愣。

錦簾風動。

鬼使神差般,衛綰悄悄地微微抬頭,目光順著那被風撩起的錦簾縫隙望去,隻見太子下頜的線條在光影中若隱若現,如刀削般硬朗利落,卻又籠著一層溫潤的光華,讓人想到春光中慵懶又高冷的貓,叫人心裡癢癢的。

這就是蕭景翊?奇怪,為何印象裡沒有這個人的痕跡……

好似覺察到有人在偷窺,光影下太子隻輕輕動了一瞬,衛綰趕緊低下頭去,心中竟一片慌張。那視線似乎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衛綰隻覺後背發涼,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這才想到自己一身狼狽,不會被認為是不敬吧。

幸好鑾駕沒有多做停留,很快離開。

老太監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起身,退至一旁。

衛綰也跟著舒了一口氣,看來這太子心地還算善良,隻希望以後對衛府也能如此和善。

換完衣服,又重新梳妝完畢,衛綰借口要找點藥擦手,便支開了麗妃娘娘的宮女,自己一個人跑到了司藥房。前幾年經常出入皇宮,衛綰便結識了一個好朋友憐兒,在宮中擔任司藥房的女官。不巧,憐兒有事不在,說是宮外新來了一批藥材,她要負責接收。

不過憐兒在司藥房人緣頗好,一起共事的宮女給了衛綰一小瓶專門治皮膚擦傷的紫雲膏。

本以為能和憐兒聊聊剛才發生的事情,現在看也沒戲了。離開司藥房,衛綰沒有回禦花園,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手受傷了,不如在外麵磨蹭磨蹭,等到品香會快結束再回去,也省的和那群勢利小人再起爭端。

衛綰自小便在皇宮裡走動,對宮裡大小各處也是十分熟悉,便避開人多的地方,走下台階,往西邊一處荒僻的殿宇走去。

這裡原本是冷宮,但裡麵並無受處罰的妃嬪,隻因當今皇上仁厚,後宮嬪妃數量也不多,這裡也就一直無人照看,漸漸成了雜草叢生的荒廢之地。

衛綰找到一處相對乾淨些的台階,坐下來,掏出那瓶紫玉膏,開始給自己的傷口敷藥。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誰在那裡?”

衛綰循聲望去,無人回應,卻隻見草叢搖晃著。

窸窸窣窣的聲音並未停止,衛綰大著膽子走過去,撥開眼前半人多高的草叢,竟然是一隻通體純白的獅子貓,正躺在草叢中玩著一個線團。

“喵~”

看這油亮順滑的毛色,應該是哪個娘娘養的寵物,不慎跑出來的。衛綰輕輕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貓咪竟也不認生,腦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軟乎乎的毛搔得她手心發癢。衛綰仔細瞧著,它的一隻眼睛是幽藍色的,另一個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煞是可愛。

“正無聊呢,正好你來給我作伴吧。”

貓咪像聽懂一般,先是試探著舔舔她的手指,隨後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嚨裡發出輕柔的呼嚕聲,身體也越發往衛綰懷裡拱。衛綰輕輕將貓咪抱起,手臂微微彎曲,讓它能安穩臥著,另一隻手繼續順著它的脊背緩緩摩挲。

一人一貓,坐於台階,曬著太陽,好不愜意。

等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回去了,想必品香會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久,衛綰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突然,貓咪驚醒一般猛地起身,一雙耳朵機警地豎立著,似乎在聽著什麼。衛綰也直起身諦聽,可是周圍除了幾絲微風吹過,連個鳥叫都沒有。

“哎,你去哪裡啊?彆跑呀。”

貓咪“噌”的一下竄了出去,一溜煙跑進了草叢裡,便消失了蹤影。

衛綰趕緊起身四處尋找著,冷宮地方不算大,中間一座正殿,旁邊零落著幾處房間,都是一副灰塵破敗的樣子。

正殿的中間是一座鎏金的觀音像,時間久了,外麵一層金漆斑駁脫落,一片蛛網結在此處,在陽光下閃著絲絲金光。

衛綰一邊走一邊端詳著這座觀音像,猛然間,腳下一空,天旋地轉中,整個人掉了下去。

“啊!”

耳邊風聲急劇掠過,“哐當”一聲,衛綰重重地摔在一處坑坑窪窪的地方,渾身疼的快散架了。四下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緩了好大一會,眼睛才適應了這裡的黑暗。

衛綰扶著劇痛的腰間,勉強站起來,抬頭望去,上麵隻有一個小小的明亮灼眼的洞口,她就是從這裡掉下來的。

“喂,有人嗎?”

衛綰衝著洞口喊了半天,一絲回應也沒有。也是,這裡是人跡罕至的冷宮,就算喊破嗓子也沒人聽得見。

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但是爬上去顯然是不可能的。衛綰試探著四處摸索,腳下小心翼翼地前行,終於在拐角處發現一條長長的一米多寬的通道,空曠曠的,四周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好似一頭怪獸張著瘮人的大口。

越往裡去,腳下的地麵愈加平整,四周的牆壁漸漸規則,一股冰寒之意從遙遠處不斷湧了過來,讓人骨頭發涼,衛綰不自覺地抱緊了雙臂。之前聽上年紀的宮女閒說過,皇宮裡曾有一條逃生密道,後來被掩蓋了。難道就是這裡?

往前走依稀有影影綽綽的亮光,有光的話那一定有出口了,衛綰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前方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如此密道中,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衛綰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循聲過去。

聲音愈加臨近,隔著一道水簾,什麼也聽不見。衛綰小心地探出頭,隻見一片寬整的平坦之地,四處皆是熊熊燃燒的火把,將此地照地亮如白晝。幾十個身穿黑衣的蒙麵人垂首跪立,黑壓壓的一片讓人頭皮發麻,衛綰緊張地手心直冒汗。

平地中間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的座椅上半躺著一名男子,墨雲一般的黑發遮住了半邊側臉,玄色的寬大衣袖上金絲遊走,火光搖曳中,光影破碎而淩亂,在牆壁上留下鬼魅一樣的暗影。

及至他側過頭來,幾乎一瞬間衛綰認出來,

太子殿下!

那熟悉的下頜,適才還宛如溫潤美玉,現在卻鋒利地像一把尖刀。

她的心跳急劇加速,每一下都似要衝破胸膛,一股莫名的恐懼從心底蔓延開來,卻又因那僅有的一絲好奇,強忍住逃離的衝動。

洞中的人不知在說些什麼,衛綰挪動腳步,一隻手往前想靠到一塊石頭上,冷不丁摸到滑溜溜黏膩膩的什麼東西,那東西嗖的一下緊縮,從衛綰手縫中滑過。

是蛇!

“啊!”

衛綰一激靈,條件反射般叫了出來。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衛綰已被人押到了火光之中。她低著頭跪在地上,餘光瞥見角落裡隱約可見的幾具白骨,不知是人是獸,散發著腐朽的氣息。衛綰覺得此刻血液都停滯了。

洞穴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眼前這個受驚的年輕女子身上。

半晌,衛綰聽到一聲輕笑,說是笑,卻連半分笑意都沒有,隻讓人覺得陰冷刺骨。

她聽到上麵那個人的聲音:“你聽到了什麼?”

衛綰不敢抬頭:“我真的什麼都沒聽到,這裡水聲太大了。”

“抬起頭來。”

衛綰戰戰兢兢抬起頭,映入眼的是一張俊美清冷的臉。

咦……?

這個人,長得可真好看。

京都多美男,卻不及眼前之人。斑駁的火影在他臉上跳躍閃爍,好似暗夜流動的星河,眉下狹長的雙眸,仿若寒星,深邃冷峻,隻是周身散發著一種疏離之感。

蕭景翊盯著她,眼神冰冷,彷佛盯著一隻掉入陷阱的獵物。明明是同一個人,衛綰卻覺得壓迫感讓她喘不過氣來。

“公子,這個丫頭留不得。”

一旁一個細長臉的黑衣人站出來,衛綰耳力頗好,這人就是白日裡要責罰老太監的那個侍衛。

“讓屬下替您結果了她。”說著,鋒刃出鞘,寒光一閃,直奔衛綰而來。

“公子饒命!”衛綰嚇得往前迅速爬了好幾步,趴倒在台階之下,一臉懇求,“隻要公子留我性命,我願以後當牛做馬,供您驅使。”

蕭景翊抬抬手,那人退了下去。

隻見他一步一步拾階而下,俯下身,一手輕輕掐住了衛綰白嫩的下巴,肩上的長發灑下,蹭到她的脖頸上。

“公子?”

“你不是早就認出我了嗎?從外麵就一直暗中窺視,怎麼,喜歡我啊?”

語調玩味,指尖卻像利刃,讓人毫不懷疑下一秒他就會掐斷她的脖頸。

“臣女本來在禦花園參加宴會,因衣裙弄臟出來換裝,並非故意窺視。想著宴會無聊就在外麵玩鬨逗留,後來因為追一隻貓,誤入禁區,還望恕罪。”衛綰一口氣說完,無辜的眼睛裡寫滿了一定要相信,一定要相信。

“宴會無聊?”蕭景翊挑了挑眉毛,“太子擇妃多少人求之不得,在你眼中隻是無聊?”

“我不是這個意思。”衛綰急了,這個蕭景翊真不會抓重點。

蕭景翊鬆開手,拂了拂衣袖:“不愧是衛家嫡女,還像小時候一樣,讓人討厭。”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驚,此女居然是衛國公府嫡女。若是此處機密泄露,太子地位恐怕不穩。

“太子殿下,此女斷不可留,否則後患無窮!”

洞中陰風吹過,火苗撲朔搖曳。蕭景翊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盯著地上瑟瑟發抖的少女,神情莫測。

半晌道:玄明,把她扔到水裡去。

玄明立刻應聲,一把抓過渾身顫抖的衛綰,往一旁的深潭走去。

“太子殿下,不要殺我!我知道你和衛家有仇,我可以為你打探消息,為你做任何事…”生死存亡之際,衛綰脫口而出,她可不想就這樣葬身水底。

“好!”

坐上之人發話,玄明立刻停手,將衛綰扔了回去。

衛綰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誰知下一秒立刻被蕭景翊扣開牙關,塞了一粒藥丸。

“這是腐魂丹,發作時內臟如被萬千蟲蟻啃噬,十日之內若沒有解藥,就會腸穿肚爛而死。

你不是要為我所用嗎?那就先過了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