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燈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如曾經的林語溪那般無病呻吟的人。她總是在空間發她聽過的各種悲傷的歌詞、發她的悲涼和消極的心情。總在自罪自責,自傷自憐。
這天晚上,她帶著耳機聽周傑倫的《說好的幸福呢》,反複聽了很多遍。然後她在空間發布說說:怎麼了你累了,說好的幸福呢。
她發了那麼多,阮瀟臨會看到一些,會有一些觸動、會對她有一些些的可憐和心疼吧。
發完後,她又接著在網頁上搜索“世界上最驚悚的鬼故事”、“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話”。她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消遣。那些驚悚的、刺激的內容是她如今枯死的生活中不那麼乾枯平淡的東西。每天晚上眼睛被手機發出的白色光芒刺得疼痛流淚還是要繼續看,直看到不知不覺睡著。代價就是好好的一雙眼睛很快就近視了。
痛苦似乎依舊無邊。
她無數次想過,要是走到街上被車撞死或者去七星公園跳進星雲湖裡一死了之。那樣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可是想到爸媽,她便抑製住了這樣的衝動。她不能讓爸媽承受那樣的傷痛。
蘇澈帶她到星雲城最漂亮的山地公園散心,在風和日麗的天氣,在幽深蔭涼的密林中行走;在傍晚,在碧綠的湖水旁看美麗的晚霞。
美則美矣,可她隻說一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此後便哪裡也不願去了。
此時,已是深夜。陳燈突然收到已轉學的唐春秋發來的□□消息:“為情所困。”
她以為是唐春秋也開始為了愛情苦惱了,所以想在這深夜找她訴說。
她漫不經心地回複道:“說來聽聽。”
唐春秋說:“我說的是你。”
陳燈一下子怔住了:是我?我為情所困?
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也沒有人這樣精確地告訴過她——原來她現在的狀態正是“為情所困”。
唐春秋接著說:“誒,陳燈啊。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陳燈當然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男子沉溺在愛情裡,還可以脫身。女子沉溺在愛情裡,就無法擺脫了。
陳燈說:“怎麼幾千年前的詩句竟清楚地描述了我現在的狀態。古人真厲害呀。”
唐春秋說:“陳燈,走出來吧,不要再被困住了。”
陳燈說:“我當然想走出來,可是我再也走不出了。”
唐春秋說:“唉。其實,你根本不願意走出來。”
陳燈疑惑,說:“我不願意?我怎麼會不願意?你知道嗎?我快死了,我痛苦得快死了。我想,至少現在,我還沒有變成神經病:一麵陷在痛苦的泥沼裡,一麵又不願走出這泥沼?”
唐春秋說:“是的,你現在就是這樣。陳燈,可能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痛苦不假,可是這痛苦卻是你自己甘願承受的,因為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曾經發生過的那些美好,舍不得你曾經毫無保留的付出,舍不得那些快樂的時光說消失就消失。在你的潛意識裡,走出這痛苦就意味著你要放下他,要丟棄掉你們在一起的時光。可你舍不得啊,所以你寧願住在痛苦裡,也要守住那段時光。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變了,固執地想停留原地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痛苦?陳燈,人生遠闊,人不該讓自己這麼痛苦的。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還會有更多的美好等著你。”
陳燈看著手機屏幕,花了很長一些時間來理解唐春秋的話。他的話乍看之下荒謬,仔細一想,陳燈卻不得不承認被他說中了要害。
確實如此。
陳燈說:“小寶,你總是一針見血。我想,你說的是對的。歸根結底是我不願意走出來,所以才走不出來吧。可是,隨便吧,就這樣吧。你不用勸我什麼,讓我自生自滅就好。勸說我聽太多了。不想聽了。”
唐春秋說:“你不願聽任何人勸你走出來的話,也隻是因為你內心深處是不願走出來的。”
陳燈說:“我知道你說的都對。可是,我就是不願意啊。”
那一次的勸說終歸不了了之。
她不願意,旁人又能有何辦法呢?
十二月裡,迎來了會考。計算機考完後,陳燈從五樓的機房走出來,邊走邊開手機。沒想到,剛開機就接到了林念的電話。
電話裡林念聲音平靜地問:“陳燈,你考完了嗎?”
陳燈說:“嗯。”
林念說:“我在五樓物理實驗室前麵的走廊等你,你能來一下嗎?”
陳燈說:“哦,好。那你等我一下。”
掛斷電話,她又逆著人流返身爬上五樓。物理實驗室很久沒用,這裡也沒有其他人。
看到林念時,她們相視微笑。
林念問:“你趕時間嗎?”
陳燈笑著搖頭,說:“不趕。”
林念說:“剛才我經過機房的時候看到你了,所以在這裡等你。”
陳燈說:“嗯,好久沒見。”
林念笑著說:“陳燈,我沒有考計算機。”雖說是笑著,眼睛裡卻有一些淚花。
“啊?為什麼?”陳燈很吃驚。
林念說:“我記錯時間了,遲到缺考了。準考證上寫著13點30到15點30嗎?我記成三點半道五點半了,記成你這場了。”
“啊,好遺憾!怎麼會這樣?”陳燈惋惜地說。
林念說:“同寢室的女生去考試的時候,我還跟她們說‘加油’,還想著我是下一批次。我總是犯這種低級錯誤。高一的時候,寫化學方程式,不知道為什麼寫了一個SO4,結果怎麼也配不平,我自己還一直沒發現,是你看到了告訴我的;考試的時候,明明確定要選A,試卷發下來發現偏偏選了B。哎,我總是犯不該犯的錯誤。”
陳燈靠近林念,輕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沒事,下學期可以再考。幸好還有機會啊,以後不這樣就好了。”
林念說:“嗯,我知道,下學期可以再考。隻是,總是被自己蠢得難受。”林念吸吸鼻子,調整情緒,說:“哎,算了。不說這個了。其實,我聯係你,是因為我剛剛看到了一個很美好的場景。”
“嗯?”陳燈疑惑。
林念說:“剛剛你們考試的時候,我一直站在這裡。剛好看到下麵的巷子裡有一對老夫婦,兩個人大概有七八十歲了吧。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反而像蹣跚學步的小孩。他們兩個手牽著手慢慢走著,一直從巷子這頭走到那頭……”
陳燈也往下看,不過現在巷子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人走動。
林念問她:“是不是覺得這件事跟考試沒什麼關係?”
陳燈點頭。
林念說:“可能是跟我的心情有關吧。看著他們慢慢走著,兩個人相依相偎,互相攙扶,我心裡覺得溫暖,好像在烤火一樣,然後覺得缺考這件事情也就不值得那麼傷心了。”
原來如此。陳燈笑笑,說:“那就好。”
林念說:“陳燈,你是我在高中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們能一直那麼好就好了。雖然開學這麼久了,可我在新班級裡還沒有交到一個像你一樣貼心的朋友。”
陳燈說:“你還是可以一直把我當最好的朋友啊,雖然我們不能像從前常常在一起,可是隻要你有事,隨時都可以找我。”說這話的時候,她腦海裡想起了林念對她的那件小小的欺騙。可是那算什麼呢?對她們的友情而言,那個欺騙微小得不值一提。
林念搖頭,說:“不,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了,有些變化已經發生了。陳燈,田心告訴過你我喜歡蘇澈,對吧?”
陳燈點點頭,說:“嗯。”
林念說:“最近,我看到你和蘇澈經常一起去吃晚點。兜兜轉轉,他還是圍在你身邊。”
陳燈不知如何接話,隻等著林念說下去。她現在並不想把阮瀟臨的事告訴林念。
林念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早就喜歡蘇澈了。高一開學那天,我的筆袋掉了,是他撿起來遞給我。那時候我就喜歡他了。我覺得他很帥、很酷。而且,你記得嗎?他解題的時候,身體總是坐得離桌子稍遠,左手垂下,隻伸出右手飛快地在紙上寫著算著。我覺得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麼帥、這樣酷的姿勢了。那時候因為暗戀的欣喜,我的心就像一頭小鹿那樣活蹦亂跳的,每次看到他都覺得幸福。上課的時候,我總是會偷偷看他的背影、他的側臉、他的耳朵,完全地迷戀他,就好像你說你迷戀阮瀟臨那樣。那時候,我覺得我比你還幸福呢。阮瀟臨中考之後你一次也沒見過他,而蘇澈卻每天都坐在我麵前。”
陳燈問:“既然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呢?卻告訴我喜歡的人是唐春秋?”
林念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神色變得有些許黯然,說:“因為,他不喜歡我。你也感覺到了吧?他願意相處的女生隻有你,對待彆人他總是高傲、不屑,隻有跟你在一起他才會笑、才愛說話、才鮮活自在。他喜歡你……”
“不是”,陳燈打斷林念,搖著頭說:“不是這樣。我們是好朋友,跟喜歡沒有關係。男女生之間真的有純友誼,真的有。”
林念苦笑,不跟陳燈爭辯,說:“你說有就有吧。我能確定的一點是,他不喜歡我,也不在意我。那天晚上,我當然想告訴你實情,可是,他突然轉身過來在稿紙上寫下要和你和解的話。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喜歡根本就微不足道,根本就不配被說出來。我本來也以為我的暗戀會無疾而終,可是當他為了你報文科,又因為你沒來而難受的時候,我終於鼓足勇氣跟他說了我喜歡他。當然後麵的結果你也知道了。”
林念說話的時候,陳燈一直皺著眉頭,見林念說完了,陳燈問:“他為了我報文科,他跟你說的嗎?”
林念說:“他怎麼會跟我說?陳燈,可能因為你心裡有阮瀟臨,所以,隻要蘇澈沒有親口說出來的,你都可以否定、都可以不認。你可以否定他喜歡你,否定他為了你報了文科。我真羨慕你啊。我求之不得的,是你不屑一顧的。你什麼都好,成績好,大家都喜歡你,就連我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陳燈搖頭。她想說,不是,她不是什麼都好,她現在什麼都不好。可她沒有說出來。
林念說:“算了,陳燈!其實,我今天找你,不是想跟你吐槽什麼,不是想抱怨什麼。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放下了。命令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不想再喜歡他了,我要開開心心地生活。我想像那對老夫妻一樣開心、溫馨地生活。這是我想跟你說的。”
陳燈問:“林念,你恨我嗎?”
林念搖頭,說:“我不恨你,我從來不恨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幸福,希望蘇澈幸福,現在,我也希望我幸福。”
分彆的時候,陳燈說:“林念,你一定會考上浙大的。”
林念笑笑,說:“嗯”。然後便離開了。
陳燈獨自站在走廊上看著下麵那條長長的、筆直的小巷。那是一條很偏僻的小巷,她看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走過去。
不過,她一直想象著那兩個互相攙扶、互相陪伴的老人,想象著那樣溫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