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吃過午飯後,陳燈回到宿舍,剛進門便接到褚青青的電話。
褚青青說:“陳燈,我們今天開始冬季運動會。”
陳燈說:“哦,是嗎?我們下周開。你報名什麼項目了嗎?”
褚青青說:“我報了800米。你今年有沒有報跳高?”
陳燈說:“沒有,今年我都沒報。”
褚青青說:“陳燈,其實,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我剛才在學校門口遇到阮瀟臨了。他好像還稍微打扮了一下,看起來很帥氣,還穿了你最喜歡的那件磚紅色的外套。”
陳燈說:“哦。他應該要去網吧和林語溪視頻吧。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們一定很高興今晚阮瀟臨不上課可以視頻。”
褚青青說:“你這麼清楚啊。你還好嗎?最近還好嗎?”
陳燈說:“好啊,我很好,隻要沒死就是好的。”
褚青青說:“你怎麼這麼說啊。你這樣說我很擔心。陳燈,你要學會放開啊,不值得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們為他浪費感情。你好好的好嗎?不然我會擔心。”
不值得嗎?陳燈從不覺得阮瀟臨不值得,哪怕到了現在她也不這樣覺得。她從不懷疑他曾給過她的情意。
陳燈說:“沒事啦,不用擔心我。我真的很好,隻是偶爾有一些些消極的情緒,沒事的。”
褚青青說:“不擔心你?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你呢?我擔心死了。你必須保證有事的時候你會第一時間聯係我啊,我會飛奔來找你的。”
陳燈說:“嗯,好,我知道啦。我保證。”
電話掛斷之後,陳燈想象著那樣的場景:阮瀟臨穿著那件她最喜歡的磚紅色的外套,雙手插在褲袋裡,瀟灑帥氣、笑容洋溢地走出學校,然後坐在網吧的某一台電腦前和林語溪視頻通話。兩人有說有笑,甜蜜幸福。
陳燈的心裡無限痛楚。
早在很久之前,陳燈就在為阮瀟臨準備生日禮物了。她每天晚上都會寫日記,寫她那一天想到的關於阮瀟臨的所有。日記之外,她打算把那幅“美麗的彩色泡泡”也送給阮瀟臨,還有一個大大的笑臉球,一對澄澈透明、一綠一藍的水晶蘋果。可是現在,禮物已經沒辦法送出去了,它們的歸宿隻能是她的枕頭旁側。
一中冬運會的最後一天,校長在台上作冬運會閉幕演講。全體師生都在操場上認真聆聽。陳燈耷拉著頭、無精打采地站著人群中,對周圍的一切都置若罔聞,毫無興趣。
突然,手機震動,她掏出手機來看,竟是阮瀟臨發來了信息!
阮瀟臨說:“聽說你們今天下午冬運會閉幕,晚上可有時間?一起去公園吧?”
那一刻,陳燈心裡的驚訝簡直難以言喻。她還以為她和阮瀟臨之間再不會有任何聯係了,沒想到還會收到他的短信。她眼裡湧出激動的、欣喜的淚水。
她想見他,一直都想啊,隻是以為見不了了。
她趕緊回複:“嗯,有的。幾點?在公園哪裡?”
這次阮瀟臨主動找她,是回心轉意了吧?一定是這樣的,既然上次他可以回心轉意一次,那麼這次為什麼不可以?時間久一點沒關係,隻要回心轉意就好。他一定是發現了還是陳燈對他的感情更為真摯深厚,一定是發現他還是離不了陳燈,所以想回到陳燈身邊。
嗬,一定是這樣的。陳燈就抱著這樣讓她覺得幸福的小小希望去見阮瀟臨。
在他們以前常坐的石凳,阮瀟臨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陳燈走過來,他微笑著起身。
陳燈先是呆然地看著阮瀟臨。好久未見了,她不知該怎樣麵對他,該以怎樣的表情,又以怎樣的心情。在看到阮瀟臨對自己燦爛地微笑時,她也條件反射般地彎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
但是,人的心理真的是很微妙啊。阮瀟臨燦爛的笑容像明媚的陽光一般,但卻沒有撫慰到陳燈的心反而灼痛了她。
擠出那個微笑之後陳燈的臉色便冷淡下來。
看到阮瀟臨的笑容,陳燈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心情很好。因為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和內心的釋然,所以他才能那樣對陳燈笑。他臉上的光彩就像之前和陳燈在一起時那樣明媚,但現在卻是因為另一個人了。可是,怎麼可以呢?陳燈還在那麼傷心難受,他怎麼就可以變得這樣幸福、這樣快樂呢?
他應該和陳燈一樣不開心的,他不應該笑得那麼開心。
他們一起坐在那條熟悉的長凳上。阮瀟臨一直試圖用歡快的語氣和陳燈聊天,問陳燈學習的情況,也說自己的高三生活是怎樣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忙碌。
今天天氣暖和,所以阮瀟臨外套的袖子往上捋起來了。阮瀟臨說話時,陳燈偷瞄他的手腕。隻見,他的手腕上光光的,沒有手表的蹤影。陳燈感到羞愧,她趕緊拉拉衣袖蓋住自己帶的手表。
她一直不舍得取下手表,每夜入睡前她都靜靜聆聽手表清脆悅耳的“擦—擦—擦—擦”的聲音,那本是時間走動的聲音,對她而言卻是時光的停留。現在,阮瀟臨已經取下手表,任由那時光流走,隻有她一個人還厚臉皮地賴在那時光裡。
來之前還心有歡喜和期待,可是現在她的心情卻無比冷淡。她盯視著湖麵,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努力去迎合阮瀟臨的開心。
陳燈盯著湖麵看時,看到了一個奇特的現象,於是說:“阮瀟臨,你有沒有發現,如果眼睛一直盯著湖水看的話,感覺上好像不是湖水在流動了,而是我們自己在動,湖水在靜止”
阮瀟臨說:“是嗎?這是參照物的緣故吧,物體之間的運動都是相對的。這個你應該比我懂。”
陳燈輕聲冷笑,說:“懂?我懂什麼?我這樣的人懂什麼呢?除了埋頭學習之外,我就是個白癡,什麼也不懂。我不懂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這樣。腦袋都快想炸了,但我還是不懂。”
阮瀟臨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陳燈,我們之間的確不合適吧。”
“不合適?”陳燈又輕笑,“我聽說,在愛情裡,一旦遇到什麼問題,人們總喜歡把不合適當做借口。不合適是最好的借口。我就不明白了,兩個人好好喜歡的話到底會有什麼不合適?說不合適,歸根結底,隻是因為喜歡得不夠。”
阮瀟臨說:“你的想法太單純了。”
陳燈說:“如果兩個人真的喜歡,又需要有多複雜?”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湖水看,有微微暈眩的感覺。她真希望,這暈眩能再厲害一點,能旋轉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把她完全轉暈,把她甩離這個世界,那麼這一刻她頭腦裡感受到的混沌的痛苦也就不複存在了。
阮瀟臨說:“陳燈,放下我吧,向前走。”
陳燈說:“放下?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我做不到。”
阮瀟臨說:“你能做到的。”
陳燈說:“我做不做得到憑什麼是你說了算呢?阮瀟臨,你知道我聽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感受嗎?——嗬,你不過是在說風涼話,不過是你現在覺得幸福了,釋懷了,所以來施舍我。好輕巧的話呀。”
阮瀟臨說:“我真的希望你能快樂起來。”
陳燈說:“要是我不快樂又怎樣?你對我會有負疚感嗎?”
阮瀟臨輕聲說:“嗯。很抱歉傷害你。”
陳燈臉上帶著得意的微笑,說:“好啊,那為了讓你對我一直負疚,我會努力不讓自己快樂起來的。是你,既不做個好人,跟我說清楚這一切;又不願做壞人,讓我徹底死心。我所有的不快樂都是因為你,我以後再也不會快樂了。永遠不會了。”
聽到這句話,阮瀟臨沉默著,不知以何作答。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了,打斷了這尷尬的沉默。
陳燈隻聽得阮瀟臨用溫柔親昵的聲音對電話裡的人說:“嗯。沒什麼,就坐一下而已,很快就回去。嗯,嗯,我知道,你放心啦,不要擔心……”
陳燈閉上眼睛,輕笑一聲,內心覺得異常悲哀。現在,她總算是親自見證了阮瀟臨和林語溪的親密了。聽到阮瀟臨用這樣的語氣和另一個女生說話,真像是用刀在剜她的心。她原以為今天晚上阮瀟臨是背著林語溪來見她的,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兩個自己的事情,沒想到竟然是和林語溪說好了來的。
陳燈覺得屈辱。
心裡的屈辱感激發了她的自尊,使她覺得如坐針氈,她隻想立刻逃離。阮瀟臨剛掛斷電話,她便站起身來,冷冷地說:“女朋友不放心了嗎?那我們走吧。”不等阮瀟臨回答,她抬腿就走,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地方。
見她要離開,阮瀟臨連忙站起身來,從背後叫住了她,說:“陳燈,我們一起去溜冰吧?我們是在那裡遇到的。”
陳燈的腳步停下來了,她在猶豫。
她真是恨透了這個懦弱的、沒有自尊的自己。可是,溜冰場是他們初見的地方,她多想和他再多待一會兒啊。好不容易才見到他,也許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舍不得就這麼離開。
她答應了。
溜冰的時候,她才明白這個決定是多麼錯誤——留下來不過是自取其辱,不過是讓尊嚴被踐踏得更加厲害。所謂的一起溜,不過是阮瀟臨象征性地溜了幾圈之後就站在旁邊玩手機、和女友聊天,留陳燈一個人在場裡轉圈圈而已。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溜冰場裡的光線朦朧昏暗,陳燈看著倚靠著欄杆玩手機的阮瀟臨。手機屏幕發出的白色光亮映照著他的臉,因而陳燈能看到他臉上不時浮現出笑意。
因為心不在焉,也因為並不熟練,陳燈總是不停摔倒、爬起來又摔,摔了再爬起來,每次都摔得很重,屁股已經麻木了,沒有疼痛的感覺。
阮瀟臨偶爾會抬起頭來看她在哪裡,如果剛好看到她摔倒,他就會把手機裝進衣袋,踩著溜冰鞋過來扶她。第一次時,陳燈握住他伸出的手站起來了。觸到阮瀟臨手掌的那一刻,陳燈才驚覺,以前和他在一起那麼那麼久,他們竟連手也沒牽過一次。竟是在這兒最後的離彆時刻才牽了手。
阮瀟臨微笑著問她:“沒事吧?”
這時,陳燈看到阮瀟臨白色外套的口袋突然亮起來了,一定是林語溪又發來了信息,點亮了手機屏幕。她冷冷地說:“沒事”,便快速從他身邊溜走。
當她再一次摔倒,阮瀟臨伸出手要拉她起來時,她看著阮瀟臨亮起來的外套口袋,冷冷地說:“謝謝。不用了”,一邊自己拄著胳膊慢慢站起來。
剛開始,她就這樣一直麻木地、像個傻子一樣地在場裡獨自轉圈圈、舍不得離開。可是,當她看著阮瀟臨不斷被手機屏幕照亮的臉、看著他衣袋裡不時亮起的光,她心裡的屈辱感越來越重。她氣憤地想道:嗬,阮瀟臨,一起溜冰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是給我留下最後一段美好的回憶,還是為你自己的經曆畫一個完美的句號,從這裡開始,便在這裡結束?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嗎?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在旁邊自己玩!”
陳燈終於醒悟,她意識到不能再這樣待下去了,她絕不能再這樣毫無尊嚴、自輕自賤、任他們欺侮。
她沒有告知阮瀟臨,自己到窗口還了冰鞋,毅然離開溜冰場。出了公園,她才給阮瀟臨發去一條短信:“阮瀟臨,我不想玩了,我先回去了。”那一瞬間,她甚至還希望阮瀟臨會因為她的悄然離去而有一絲絲的不舍?可是很快她又自己嘲笑自己的這個想法。
回到一中時,天已經黑了。路兩旁的路燈亮起。還在街的這麵時,陳燈便看清了學校門口的那兩個人——是爸媽。爸爸正蹲在路旁抽煙,煙頭冒著紅色的星點,媽媽伸長腿、抱著手坐在梧桐樹花台邊。
他們來接她回家。自從知道阮瀟臨的事情後,隻要陳燈放周末不按時回家,他們都會來接她。
回到家,陳燈呆呆地坐在沙發上,覺得心痛。原來心是真的會痛,絞著痛、擰著痛……好像洗衣機裡的衣服、不停地旋轉、擰緊,好像隻有用一把刀子插進去才能結束。她看著茶幾上的西瓜刀,有一股衝動想拿起那把刀插進她旋擰著的心裡。
爸爸看到她悲傷的目光,把西瓜刀蓋上蓋子,一直握在手裡,說:“那種負心漢,你為他難過什麼?”
陳燈說:“不是,爸爸,不是。是我的問題,他真的很好。”
爸爸覺得難以置信,厲聲嗬斥陳燈,說:“你竟然到了現在還在維護他!”
陳燈經不住這陣嗬斥,忍不住,又是一陣大哭。
晚上,陳燈看到了阮瀟臨空間的新動態:
“‘命運是詭笑的魔術師,在暗處布下千回百轉的局,人世間所有的因果緣分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數。’一次意外的邂逅,在溜冰場結識了你,當時眼中的你,天真無邪,並著與生俱來的魅力。星空下的話語,你我似多年才得以相見的故友,後知後覺,才發現已超出友誼,然後被套牢在青春裡的一個時光中。也許,那個時光裡,你如癡如醉過,為我而付出過。也許,那個時光裡,我也曾努力過,為你而捧出真心。可感情這回事,並不是那麼容易。其一,學習上,你是優等生,聽聞你成績下降,若愛與學習成了反比,我寧願選擇離開。其二,我喜歡壞壞的女友,而那時你單純太過,多餘了些許溫柔。於是、漸漸熟視無睹,冷漠對待,所有美好的字眼都在這時光裡一一淪陷,幸福的約定瞬間熄滅,侵滿不可思議的恍惚,湮沒一切現實的存在。出局後回想,其實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兩人維係著初見時的那份情懷,長久地守護這份花好月圓,那麼,怎會開始美麗的孤單。或許、這不是愛情,抱歉在彼此慰藉的青春裡,傷你到深處。或許、我不是你的小王子,在寂寥的生命裡,也隻成為了你的過客。願,此後一彆兩歡,各自安好。”
阮瀟臨已經出局了,已經投入新的生活了。
那陳燈呢?
晚上,陳燈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隻記得夢中出現過一個大大的逗號。逗號的意思是“未完待續。”
哎!這些奇怪的夢!她應該夢到句號才對啊,句號代表結束。她和阮瀟臨之間已毫無希望了,又有什麼未完、什麼待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