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掙紮(1 / 1)

青負 翩翩金羽 3049 字 1個月前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就通過校訊通發回家了。

那天午覺時間,陳燈側身躺著麵朝牆壁,用食指扣牆上的突起。突然,寢室裡一個女生的電話響起來了。

“喂?老爸,你已經收到成績啦?好快啊!怎麼樣?看到你女兒的進步是不是特高興?我上升了十個名次呢……”

陳燈手上的動作停住了,她緩緩從牆上收回自己的手指。

每次成績出來,班主任會先把成績單貼在後黑板公示,再通過校訊通發給家長。所以,陳燈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成績——全級58名,大幅下滑。

現在,爸媽也知道了吧。

不用說,一定失望透頂。

她覺得沒臉麵對爸媽,沒臉回家。

周五放假後,同寢室的人都迅速收拾好東西離開回家了,隻有她孤零零地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心裡對回家充滿恐懼——不是擔心回家會受到爸媽的責備,而是擔心自己難以承受爸媽的失望。

媽媽打來電話,問她怎麼還沒到家。平常這個時候,她早已坐在飯桌前吃著媽媽做的香噴噴的飯菜了。

她吞吞吐吐地說:“我……我現在……不想回來。”

媽媽問:“不想回來?你想去哪?”

陳燈說:“我不去哪,我就……在宿舍。這個周末我就不回來了。”

媽媽說:“你彆跟我扯這些,趕緊回來!飯菜都涼了,我還一直餓著肚子等你呢。”

陳燈說:“媽,我真的不想回來,你彆逼我,也不要擔心我。我先掛了。”

她迅速掛掉電話。她知道媽媽會擔心、會著急,可是她真的無法回去麵對媽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陳燈獨自在宿舍,躺在床上,晚飯也沒吃。她隻是盯著天花板,內心是無儘的淒涼。她怎會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讓陳燈沒想到的是,媽媽竟親自來接她了。

當時她正蜷縮在被子裡,聽到門口傳來“吱呀”一聲,她看過去。隻見媽媽提著雨傘站在門口,斜瞅著陳燈,眼神裡滿是寵溺的責怪。

媽媽走進來,說:“穿好鞋子,跟我回家!”

陳燈當即眼淚止不住地流。

不管心裡有多不敢麵對,媽媽來接她了,她得跟媽媽回家。此刻外麵正下著毛毛雨,天氣很冷,媽媽一手撐著雨傘,一手緊緊摟住陳燈的肩膀,問道:“冷嗎?”

陳燈說:“不冷。”

其實,很冷。

回家的路上,陳燈的內心是畏縮的。因為平時和媽媽最為親密,所以麵對媽媽並不怎麼困難,可是爸爸……爸爸對她期望至深。陳燈常聽媽媽說,平時在她麵前拙於表達的爸爸和朋友在一起時,談論得最多的便是她,爸爸總是忍不住和他的所有的朋友炫耀他對女兒的愛、炫耀他的女兒有多優秀。

對一個人失望的時候會覺得內心沉痛,可是,讓最愛自己同時也是自己最愛的人對自己失望大概算得上這世界上最讓人沉痛的事了。

該怎樣麵對爸爸呢?

陳燈一步一步地朝家裡走著,離家越近,心裡越恐懼。

不過,回到家,發現爸爸並不在。媽媽說去見朋友了。

陳燈想,爸爸果然是對她失望了,從前她每次回家,爸爸也一定會回家吃飯。今天,爸爸也不想見到她吧。

陳燈吃過晚飯就把自己關在房間了。

晚上十一點多,媽媽接到爸爸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過了一會兒,媽媽走進陳燈房間,說:“你早點睡。我出去一下。”

陳燈問:“你要去乾嘛?”

媽媽說:“去接你爸爸。”

陳燈問:“為什麼要接他?他怎麼啦?”

媽媽生氣地說:“他嫌命長。喝酒喝了胃出血,在醫院,我接他回來。”

陳燈一聽,著急地問:“他現在怎麼樣?我也要去。”

媽媽說:“現在沒事了,接回來就行了。你不用去。我去就行了。”

媽媽鎖上門出去了。陳燈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喝酒嗎?爸爸早已經戒煙戒酒了。這一次是她傷透了爸爸的心吧,是她太讓爸爸失望了,所以他又喝酒了。

陳燈痛恨自己,她恨死自己了。

她一直沒睡,直到聽到爸爸媽媽回來。聽到爸爸問了媽媽一句:“姑娘睡了?”

媽媽說:“嗯,輕點。”

陳燈這才放下心來,漸漸睡去。

第二天,媽媽叫陳燈吃飯時,她遲遲不敢出去。直到爸爸也在門外叫道:“姑娘,吃飯了哦?”

陳燈這才猶猶豫豫地走出去。低著頭,不敢直視爸爸。

爸爸往她碗裡夾了一塊魚肉,她這才有了一丁點勇氣問道:“爸爸,你好點了嗎?”

爸爸說:“嗯,好了。沒事啦。”

然後,他們都默默吃飯。

這一次成績下降如此嚴重,可是爸媽竟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一次也沒提起過。

周日返校,晚自習後,她和蘇澈仍在操場見麵。

看著她比上周更呆愣冷漠的模樣,蘇澈問:“怎麼樣?你爸媽看了成績怎麼說?”

陳燈呆呆地看著地麵,說:“蘇澈,我終於知道我是什麼人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

蘇澈沒有插話,等著她說下去。

陳燈說:“我爸已經戒酒兩年了,可是前天他喝酒喝到胃出血了。嗬,都是因為我,是我讓他們失望。蘇澈,我多希望他們會打我、罵我,至少也責備我一句啊,可是他們什麼也不說,還是對我笑,對我好,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你說,他們那麼好,我還讓他們傷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們傷心,那我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最壞的人嗎?是的,我知道我是。我就是這樣的人。”

蘇澈說:“比起成績,你爸媽肯定更希望你開心。”

陳燈說:“我也希望他們開心,可是我做不到了。我再也做不到了。蘇澈,我廢了,我真的廢了,我這輩子都隻會是一個廢人,再也站不起來了。我不想讓爸媽失望的,我不想讓任何人失望,讓他們失望隻會讓我更加憎恨自己。我恨死我自己了。可是……以後我隻會讓他們繼續失望。我知道,我會變得跟我那些表哥一樣——小時候成績很好,讓親戚朋友讚不絕口,長大以後就貪玩荒廢學業,從此變成彆人口中帶著惋惜和警示語氣講述的反麵教材。我知道我會變成那樣的人,最多不過是變成那樣的人。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蘇澈,你說我是不是世界上最令人厭惡的人?你是不是也很厭惡我?連我自己都那麼厭惡我自己,我還能奢望彆人什麼?沒關係,如果你厭惡我,如果你討厭我,你走吧,你隨時可以走。我不需要你陪我。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不配。我什麼都不配。”

蘇澈看著神情迷離的陳燈,他緊緊握住陳燈的手腕,說:“陳燈,你清醒點吧。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陳燈說:“我知道,我很清醒,很清醒。我清醒地認識到我以後都隻會是這個樣子了,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我了。我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蘇澈看著這樣的陳燈,眼神裡都是無可奈何的心疼。

這次爸爸胃出血的事情,並沒有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因為濃烈的親情而使陳燈振作起來。相反,如果說之前她心裡對自己的沉淪還有種種掙紮的話,那麼這次之後,她完全放棄掙紮了,完全放任自己沉淪、墮落、麻木。都已經傷害了最深愛的人,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她對自己更徹底地憎惡了,越憎惡便越沉淪,越沉淪便越憎惡。如此互為因果,不斷交纏,把她帶進更深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