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滾滾不絕(1 / 1)

青負 翩翩金羽 3970 字 1個月前

陳燈一直在等期中考試的到來。這是她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是她讓爸媽重新以她為傲的機會。可是,考試的成績下來了。慘不忍睹,前所未有的慘不忍睹。

她失去這次機會了。

物理試卷先發。老師拿著她的試卷,目光冷冷地看著她,讓她站著聽訓。

“整個尖子班,隻有你一個人沒及格。56分。你怎麼考得出這個分數啊?你卷子為什麼沒做完?你不該給我個解釋嗎?”老師的聲音裡似有咬牙切齒的冷酷。

教室裡鴉雀無聲,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到陳燈身上。目光中有好奇、疑惑,有譏笑、有幸災樂禍。

陳燈低垂著眼,沒有回答,好似完全地無動於衷。

老師看著他曾經最欣賞的學生現在竟這樣麻木不仁,內心十分地恨鐵不成鋼。他不再多說什麼,把試卷往前一扔,說:“上來拿”。說完又繼續發下一個人的試卷。

陳燈的試卷掉在地上,她麵無表情地走過去撿起來。

物理老師平日對她最好,甚至是偏心到彆人都有怨言,可現在也是他最厭惡陳燈。陳燈不想這樣,不想讓任何曾經對她好的人對她失望,可她覺得她做不到了。

她無能為力了。

班主任也曾找她談話,說她最近狀態太差,問她是否遇到什麼困難,是否需要幫助。可她什麼也不願意說,隻說著:“沒事,沒什麼事。”

她和阮瀟臨的事情是他們自己的事,旁人怎麼幫忙呢。

於是,旁人也無能為力了。

試卷發完後,物理老師開始講題。當他看到陳燈像根木頭似的又在發呆,看到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時,他心裡的無名火騰地一下又冒起來了。他右手用力拍在講桌上,大聲喝道:“陳燈!你給我站起來!”

這聲音之大,把一些同學嚇得直打激靈。

陳燈目光呆滯地看向老師,然後機械地起身,乖乖地站著。

老師給了陳燈一個極其厭惡的眼神之後繼續講課,陳燈就那樣在原地站完了整堂課。

對這一切,陳燈已經不在意了。她知道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坐著或站著的行屍走肉都沒有區彆。

若是當時阮瀟臨狠絕下去,若是他始終不回應陳燈,陳燈是否會在對他的憤怒和怨恨中振作起來雖不得而知,可阮瀟臨那一刻想回頭的心意被陳燈的狠話堵死,這才是最令陳燈崩潰的。

陳燈的心塌了。她迅速地垮了下來。

原來一個快樂的人要垮下來這麼容易啊。

晚自習後,蘇澈和鄒源他們走進食堂吃夜宵。排隊買粉時,蘇澈看到藏在一根柱子後吃東西的陳燈。他走過去,站在她麵前,一眼看到她碗中紅彤彤的、鋪滿湯麵的辣椒。

麵前出現一個人影,遮住了自己的光,可陳燈竟完全不受影響,兀自低頭吃麵。

她的心態已經消極寡淡至此。

直到那人開口,說:“你在吃麵還是吃辣椒?”

她聽出是蘇澈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說:“是你啊,好久不見。”

看到陳燈的臉,蘇澈更覺訝異。她的臉容憔悴、眼窩深陷、眼神呆滯,嘴唇邊一圈已經被辣紅了。

蘇澈坐在陳燈對麵,問:“你怎麼了?”

坐下來之後,他才看到她手背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紫紅色圓點,像是被什麼紮的。他急忙拽過她的左手細看。這一下把手背展開之後,他又看到她的手指甲全部不是正常顏色,是白色的,異常粗糙。

蘇澈問:“你的手怎麼了?”

陳燈把手抽回來,縮進了袖子。本不想回答,但蘇澈已經看到,實在沒必要隱瞞,她說:“圓規戳的,小刀刮的。”

蘇澈問:“你自己弄的?”

陳燈說:“不然呢?彆人會在我手上弄這些嗎?”

陳燈打算繼續低頭吃麵,蘇澈一把奪過她的筷子,說:“你又想得腸胃炎?”

陳燈說:“嗯。得腸胃炎挺好的。”她伸手要去拿蘇澈手中的筷子。

蘇澈卻直接把筷子扔在桌上。食堂的桌子太油膩,筷子放上去之後陳燈便不會再吃了。

果然,陳燈就那樣呆坐著,一動不動。

蘇澈對著在幾步開外落座的的蝌蚪喊道:“蝌蚪,幫我買兩瓶酸奶。盒裝的那種。謝啦。”

蝌蚪笑嘻嘻地說:“得嘞。”

很快,蝌蚪便買回來了。

蘇澈把酸奶插上吸管放在陳燈麵前,說:“解解辣。”

陳燈說:“如果我吃辣是為了要解它,那我吃它乾什麼呢?”

蘇澈看著陳燈。他不知道為何從前快樂無敵的陳燈變成了現在這樣。

蘇澈抽了一張紙遞給陳燈,說:“擦擦嘴吧”。

陳燈接過來,擦了擦嘴。

一個男生買了晚點過來,一個趔趄,不小心撞到陳燈。

蘇澈說:“一起去操場走走吧。”

陳燈說:“好。”

他們在操場上慢慢悠悠地走著,兩人都沒有說話。第四節晚自習鈴聲響了,他們也沒有進教室。走了兩圈之後,陳燈有點累了,他們一起坐在操場旁的台階上。

陳燈眼神發直地看著前方。

蘇澈問:“陳燈,到底怎麼了?你還把我當朋友的話,就都告訴我。”

陳燈還是發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說:“蘇澈,這個學期開學以來,我算是明白了友情跟愛情根本沒有永遠這種說法。是我之前的想法太理想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要給我上這兩堂課。上次見麵,我跟你說了我跟林念的事情。這次,輪到我的愛情了。你還記得我畫的那副彩色的泡泡嗎?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叫阮瀟臨的人。那時候我跟他好幸福啊,我以為我們會永遠幸福。可是,才短短的幾個月,所有的都變了。他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了,我……失去他了。”

蘇澈問:“那遇到事情為什麼不聯係我?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陳燈說:“聯係你又有什麼用呢?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跟他的事。”

他們又沉默很久。然後,陳燈說:“蘇澈,我廢了,我大概率是一個廢人了,一具行屍走肉。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才短短的幾個月,我最美好的夢想都破碎了?為什麼,他會突然之間跟彆的女生在一起?為什麼我明明是要守護他的卻會對他說狠話、傷害他?為什麼這一切不能好好發展,要變成這樣?……

真的難以接受,太難接受了。剛開始那幾天,我幾乎一直在哭,一直擦眼淚把眼皮都擦痛了,擤鼻涕鼻子都擤破了。

我心裡都是委屈,委屈得要爆炸了,偏偏又不爆炸。於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在我心裡發酵、膨脹,像魔鬼一樣越來越強、越來越壯,然後控製我、折磨我。每天晚上,這些魔鬼總會變得瘋狂又激烈。我總是很想大聲地喊出來、哭出來、發泄出來,想摔打,想踢倒,充滿了暴力傾向。可是,在宿舍裡,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隻能悄悄地哭。眼淚總是流進耳朵裡、頭發裡,濕癢得難受,像有小蟲子在爬,讓我心裡又更加抓狂。我總是失眠到深夜,頭很痛,好像腦袋裡每一根神經都在燃燒、都在撕扯我。我最大的疑惑就是:到底那麼多的痛苦是埋在身體的哪個角落啊,為什麼會這樣源源不斷、滾滾不絕地來折磨我?

這隻是夜晚的我。

第二天,睡醒以後,我頭腦便會清醒一些。這時候,那些魔鬼好像暫時退開了,我好像戰勝了她們。可是,我心裡又變得很悲傷、麻木,我總是不由自主地發呆,好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我對阮瀟臨的態度總是隨著早晚的時間而不同。晚上,情緒激憤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發信息去罵他,罵他薄情寡義、罵他冷漠、是膽小鬼、什麼都不敢麵對,罵他是孤獨孤僻的怪物,說我恨他,永不原諒他;可是到了早上,我又後悔對他那樣說,我不想說任何一句傷害他的話,於是我又跟他道歉,乞求他的原諒。每天都這樣,情緒反反複複,我沒辦法控製我自己。

蘇澈,怎麼辦?我絲毫不懷疑我會變成一個精神分裂的人。我覺得我要變成電視劇裡那些走火入魔的狂人了。如果真的瘋掉,或者死掉,也許會更好,就不用那麼痛苦……

因為精神上的痛苦太劇烈、太難以承受,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些身體上、生理上的痛苦和刺激來抵消。我會用後腦勺撞牆,會使勁拉扯頭發。我用圓規戳自己的手背、戳大腿,用小刀劃自己的指甲。我不停地吃東西,往碗裡放入最多的辣椒,每次吃完後疼得死去活來、上吐下瀉。嗬,你知道嗎?我竟然希望有電視劇裡的那種壞女人使勁刪我耳光,希望有無數的人對我拳打腳踢,打得我動彈不得。那樣的話,身體上痛了,心就不會痛了吧。你說,我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受虐狂?

以前,我總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大不了的、沒有什麼事情會打擊我,會讓我覺得不開心,我以為我強大得‘百毒不侵、萬敵不入’。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

要不了多久,老師們會批改完所有試卷,然後成績就會發到校訊通上。那時候,我會讓爸媽失望透頂的……他們會對我徹底失望。我真的不想讓他們失望,可是,我振作不起來了,怎麼辦?我該怎麼振作啊。”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早已流了滿麵。

夜風中,臉頰上眼淚流過的地方在冰涼冰涼的,她以為是眼淚沒乾,伸手去摸,已經乾了。

眼淚竟乾得這麼快。

蘇澈把剛剛陳燈沒喝的牛奶一直揣在懷裡,現在順勢遞給陳燈。陳燈沒有拒絕。她接過喝下,牛奶有些溫熱,順著她的喉嚨一直絲滑地滑到她的腹腔,讓她的身體裡總算接收了一些舒適的東西。

蘇澈從衣袋裡遞給陳燈一顆糖,說:“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吃糖。”

陳燈說:“我不喜歡吃甜的。”

蘇澈說:“隻吃一顆。”

陳燈從蘇澈手中拿了那顆糖,慢慢含進嘴裡。那是不喜甜食的她第一次覺得糖原來可以甜入人心、可以讓人覺得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