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那你還找不找他們嘛?”她依舊用著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我,本老太婆呆若木雞,一時間實在反應不過來,隻見她撲棱著袖子,突然繞著柱子姿態優雅地盤旋了幾圈飛到柱子頂端,懸停了一會後又翩翩然降了回來,疑似在炫技。

好吧,說實話,我其實也沒有多害怕,要說怕也是因為發現這個世界有鬼,而不是因為眼前這個漂亮女鬼。

沒辦法,什麼世界都看臉,她的臉真好看,狹長鳳眼翹鼻頭,裙子也好看,我根本害怕不起來。除非她突然現真身,變得青麵獠牙、一邊流血淚一邊裂開嘴角對我獰笑,或許那樣我才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現在她頂著漂亮臉蛋穿著閃閃流光裙,我得等到被吸成乾屍後才會後知後覺感到恐懼,現在頂多是心裡有點毛毛的。

而且她問我什麼?還找不找他們?這是在對我這個人類進行靈魂拷問嗎?

月黑風高、荒郊野嶺,前有老虎蟒蛇豹,後有女鬼,你還要不要去找你的老公和小孩?你要撤回自己的小茅屋躲起來瑟瑟發抖,還是知難而進一往無前?

就像你的瘦竹竿老頭掉進了河裡,河神問你,這是英俊金老頭,這是瀟灑銀老頭,哪個是你要找的老頭?要是我表現好,展示出人類的大愛,說:“我不要金老頭也不要銀老頭!我就要我的原裝瘦竹竿老頭!”那麼河神就會表揚我,告訴我說:“你真是一個誠實的老太婆,那這個英俊金老頭和瀟灑銀老頭都獎勵給你了。”

然後河神就會把瘦竹竿老頭留在河裡,我和金銀帥老頭從此過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要相信,不管是神、還是鬼、還是裝成乞丐的世界首富,都會獎賞誠實善良、不忘初心的小孩!兒童故事裡都是這麼寫的!

在河神麵前要展示人類的真愛無價,在女鬼麵前自然也要展示一番人類的至純至善,要用真心感化妖魔鬼怪。於是我大義凜然道:“當然找啊!他們可是我最愛的家人!不管多危險我都要把他們安全帶回家!找不到他們我的人生也沒有意義了……所以你能幫我嗎?”

“關我什麼事,我又不知道他們在哪。”她繼續懶洋洋地貼在柱子邊,沒有要幫我的意思。

果然隻要長得好看,不管是人是鬼,都有任性的資本,根本不用當討好型人格呢。

“好吧,那我就先走啦,你自己大晚上的要注意安全哦。”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是你說不幫我的,然後我才走的哦,你可不能說我沒聊幾句就拍拍屁股走人這麼沒禮貌然後惱羞成怒把我弄死哦。

我儘量笑得親切又禮貌,同時流露出意猶未儘還想繼續聊但是時間不允許的模樣,這是職場基本生存法則,對每個同事都要裝作對方很風趣幽默、你跟他很有得聊的合群樣子,同時上班的每天都要貫徹落實當年麵試時那句——“我的優點是活潑外向、擅長與人交流”。

疾走了十幾步,都沒有聽到後麵傳來挽留聲,就像講價失敗後佯裝要離開卻沒等來商家的挽留的顧客,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落。我準備回頭,裝作依依不舍的樣子禮貌性地和她再道個彆,意思是我是一個友善、純良的人類,我沒有怕你、也沒有物種歧視,你不想幫我也千萬彆害我啊。

可是一回頭,我身後空無一人,哦不是,空無一鬼。隻有巨大的冷月掛在空中,還有回蕩在山穀裡的虎嘯。

要是我也能擁有這樣的瞬移技能,那麼每個周一的早上就不用六點起床然後跑到路口趕農村客運去村裡上班了,多好啊。

既然她都沒看著我了,那我不如原路折返?反正誰也看不見,逞什麼英雄。要是隻有我自己一頭熱,想著去救他們三個,最後把老命搭上,死在深山裡沒有人知道,那跟社畜加班到深夜卻沒發朋友圈告訴領導有什麼區彆。

眼看著執山越來越近,再繼續深入就是自尋死路,我是一個特彆惜命、特彆沒膽的人,比如我工作的支行所在區域沒有外賣平台,所以我工作日的晚上隻會呆在宿舍玩電腦或刷公考行測題目,再餓都不敢出去買宵夜,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下卻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實在是挑戰極限,我和他們才認識不到三天啊,我沒那麼偉大!

我慢吞吞地朝前方移動著,然後冷靜了一下,回想著我平時積攢的麵試經驗,如果這是漂亮女鬼對我的一場考驗,那考驗肯定現在才開始,就像麵試的時候,最關鍵在哪個環節?是場上的口若懸河談笑風生嗎?不是!是出麵試考場時順手撿起的那一片紙屑啊!

說不定她會的不是瞬移術,是隱身術!這時候她正在暗處看著我,就像對準了我工位各個角落的五個高清監控,讓我的每個表情都無處可藏!就像人行來網點暗訪的工作組,把我的每個操作都拿出來審判!

監視無處不在!我現在代表的可不隻是我的網點我的支行我的單位!而是全人類!這個時候退縮,會讓漂亮女鬼對人性失望的!

可我手裡就一根拐杖,連個手電筒都沒有,越往前走,身旁的灌木越發茂密雜亂,目所能及的隻有嶙峋盤虯、張牙舞爪的樹木。

為了給自己壯膽,我叫了幾聲小葉和阿闌的名字。其實我是想叫童星的,這個時候還是有個成年人在身邊比較有安全感,但是!我突然發現我還不知道童星叫什麼名字!

可能是有意保護自身隱私,再加上彼此間的不信任,我們這幾天一直“喂喂喂”和“你你你”“誒誒誒”這樣叫著對方,根本沒想過問對方姓名。

所以我隻能在漆黑的深山裡用顫抖的聲音呼喚著:“小葉~阿闌~我是奶奶啊~回家吃飯啦~”

呼喚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裡顯得詭異又突兀,我覺得我這樣簡直比鬼還像鬼。

邊走邊叫,回應我的隻有腳底下踩著的厚厚落葉咯吱咯吱響聲,偶爾也會驚跑幾隻睡覺的小動物。剛開始我還遇到一點動靜就一驚一乍,後來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我發現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嘛,隻要不在腦子裡自動播放那些年看的恐怖片。

要不怎麼說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人類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隻要你不傷害大自然,大自然就不會傷害你。這些草啊,樹啊,又不會動是不是,你怕什麼,不就是黑了點,還有地上的樹根絆腳了點——在我沒看清把我絆倒的是什麼東西之前,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對不起,是我太膨脹了。

當我摔倒時,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我一起倒下,我本以為是枯死的樹乾,所以毫無防備地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一張毫無生氣的僵硬的臉。

絆倒我的不是樹根,而是一具屍體。

我被嚇得大聲尖叫,連滾帶爬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躲。我想跑,可是手腳癱軟連站都站不起來,隻好跪在地上抱著一根樹乾大聲尖叫,不知叫了多久後,我無法控製地乾嘔了起來。

一邊乾嘔一邊乾嚎,我的腦子卻慢慢地越來越清醒——我這到底是在乾什麼?我為什麼會進到這山裡來?我為什麼會相信大晚上在路邊遇到的女人的話?她說看到小葉他們進山裡了我就相信了嗎?她可是鬼啊!

這就是傳說中的被鬼迷了心智嗎?不知過了多久,找回理智後我強迫自己平複心情,渾身已被冷汗打濕,我抹了抹額頭和人中上的汗水,怕也沒有用,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怕也沒有辦法打110,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逼自己去看那屍體,黑暗中隻能辨認出那是一個男的,他上半身歪倒在地上,死之前應該是倚靠著樹乾坐著的姿勢,我絆的這一腳,也把他帶倒在地上。

想必是我受驚過度,又尖叫和乾嚎了太久,當我停下來看這張臉時,我的心臟像是被人捏在手裡揉搓著、擠壓著、撕扯著,我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極度痛苦。我以前也感受過這種痛苦,那是我大二結束後的暑假,我家附近的水庫撈出了一具女屍,那是我的三妹。

我不會忘記那個時候我的心情,痛苦擠壓著心臟,那是不管怎麼大聲哭嚎,都無法嘔一分的劇痛,它就那樣在我的胸腔肆虐,我隻能不斷以頭搶地,試圖用□□上的痛來轉移心裡的痛。

痛苦的記憶像潮水般湧來,同時,此刻的我看著眼前不遠處那張可怖的僵硬的臉,那臉其實已經腐爛到可以說是麵目全非的地步。但我竟感受到一種熟悉,熟悉得好像我能想象出他生前的所有表情,熟悉得好像我能說出他從小到大五官和身型的變化,熟悉得我已經能想起他的說話的聲音和語調,他背著弓箭,站在院子裡說:“娘,我和大哥上山去打獵,晚了就在山上過一夜,不用留我們的飯。等著我們帶肥兔子回來。”說完他和他大哥勾肩搭背地就走出了院子,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鼻子和臉盤像王大爺,剩下的五官應該是像如今的我,他是我的小兒子。

我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個死去的中年男子,隻覺得他是一個小孩,也不覺得可怖了,我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我得把他帶回家。

我試圖找出他的死因,可還未等我上前,就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從身後的樹林傳了過來,那是踩落葉的聲音,有人正悄悄往我這邊靠近!

可以聽出來他試圖放輕腳步,但是沒辦法,落葉太厚了,很明顯能感覺到他走路一腳重一腳輕,像是拖著什麼在前行,這拖長了的嘎吱聲更顯得陰森。

會是誰?以我基本等於零的刑偵知識,我隻能記起一句不知哪裡看到的——“凶手往往喜歡回到犯罪現場”。我連忙躲到一棵樹後麵,好在這深山裡,樹木高大樹冠茂密,在白天都是遮天蔽日的程度,更彆提這在夜裡。黑暗中視線受限,隻要我躲得好,凶手不會發現我。

我悄悄探出一隻眼睛,觀察著對方動靜。

一時間,四周恢複一片寂靜,隻有我的心跳聲像擂鼓——對方竟然也不動了。

正當我耐不住性子,想要悄悄從樹乾後走出來時,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個人正在往王婆婆兒子倒下的方向緩慢地移動。

離我越來越近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輪廓,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根粗壯的木棍,走路姿勢有些怪異,上半身異常肥壯,即使他佝僂著腰,也能看出起碼有一米八以上。力量懸殊,我被他抓住的話肯定毫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