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高大的男人在我的小兒子前站定、環顧四周。我怕被他發現,趕緊把頭收了回來,整個人嚴嚴實實藏在樹乾後,耳朵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他的動作上。
他好長時間沒有動作,也沒有發出聲音。在深山裡見到屍體竟然不害怕,要不就是他早知道這裡有屍體,要不就是他見多了脫敏了。往最壞的方向分析,第一種原因說明他就是凶手,第二種原因說明他是什麼古代殺手或者連環殺人犯之類的。
殺一個是殺,殺多我這一個老太婆更是順手的事情。
稀稀疏疏的聲音傳來,他好像在翻找著什麼,難道我兒子身上還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我兒子身上藏了寶貝?還是身上紋了藏寶圖的紋身?難道我們一家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什麼隱居的高手?
突然“哐當”一聲悶響,那個男人在用木棍砸著什麼,顯然是沒有找到他想到的東西,生氣了。果然是個暴力分子。
這裡的樹木長得盤根錯節,他在那邊砸樹,樹冠的抖動帶動了附近一圈的小型騷動,驚飛了周邊幾棵樹上的鳥類,還有一些小鬆鼠之類的動物也逃竄了出去。我揪出落到我脖頸上的毛毛蟲和落葉,緊了緊衣領,防止更多毛毛蟲往我衣服裡邊鑽。被爬過的皮膚有點癢,不過沒關係,這個我有經驗,最多就是起點小水泡,不用擦藥一周內也可以自愈,死不了。
蛇的話我就沒經驗了,特彆是手腕粗的蟒蛇,它被擾了清夢,從樹冠裡鑽了出來,倒吊在樹枝上。我看到它把腦袋湊到我跟前,“嘶嘶”地吐信子。
大哥彆這樣啊,砸樹的是那個暴力狂,你“嘶嘶”他去啊。
我微微彎下膝蓋,想躲開它的視線,它馬上也跟著降了一寸,扁扁的三角腦袋上那雙小眼睛牢牢鎖定我,冰冷又無情,恰似當我沒完成信貸任務和網銀任務時,在例會上對我進行點名批評的行長。
選一種死法,要被毒蛇咬死還是被暴力狂亂棍打死。我緊緊貼著樹乾不敢動彈,心裡盤算著哪種死法比較沒那麼痛苦。當暴力狂的動靜停下來之後,我才想起來那句至理名言:小孩才做選擇,大人兩者都要——他可能聽到了我的聲音,踩著落葉往這邊過來了,所以我會被暴力狂打得半死之後又被毒蛇咬上兩口,雙管齊下,包我死得透透。
古代三日遊要結束咯,隻是可惜不知小葉和阿闌能不能平安到達邊境,還有我的兒子要這樣可憐地暴屍深山多久才會被人發現、得到安葬。
伴隨著木棍一下下杵在地上的聲音,他拖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雖然明知必死無疑,但掙紮一下總會顯得有尊嚴些。
所以我眼睛拚命轉動,尋找著地上是否有可以用來當作武器的樹枝或者石頭,正在我猶豫要不要折一根樹枝,找機會叉他眼睛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一疊聲恐懼的尖叫。
那是尖銳還未發育的童聲——“娘!娘!”他們驚恐地呼喊著。不好!是小葉和阿闌,他們有危險!
離我近在咫尺的暴力狂也被這聲音吸引,以怪異的姿勢往聲音的方向跑去,巨蟒蜷起身子,注意力也暫時轉移到移動著的暴力狂身上。我一咬牙,貼著樹乾將自己旋轉到樹乾背麵,進入到蟒蛇視線盲區。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兒子屍體,我輕輕對他說:“要是沒有意外,我一定會帶你回家。”隨即跟著暴力狂離開的方向,疾步跟著跑去。
還好暴力狂跑步姿勢怪異,人高馬大的但是跑起來也沒有比我快多少,小葉和阿闌剛開始叫了幾聲後就沒了聲響,我通過暴力狂手中的木棍一下下砸在地麵的聲音判斷他前進的方向,勉強能一路跟上。
我跑出了大學八百米體測的速度,無可避免被路麵凸起的樹根或灌木又絆了幾個大馬趴,還好,不是另外的屍體就行。大概就這樣跌跌撞撞跑了有幾百米的路,我也撿到了一根長度可觀的木棍,隻要他一出現在我視線範圍,我就要用這根兩米長的棍子打他個措手不及!我要百米之外取敵人首級!
樹根不可能隻絆倒我不絆倒他,對!就是現在!我清楚地聽到他在前方也被絆了個大馬趴,他的身體笨重地砸下,發出悶響,他捂著腳踝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我趁這機會,提著長棍飛快上前,淩空而起,往他身上狠狠砸去。
他猝不及防被我打了一悶棍,發出痛苦的叫聲。
打過蟑螂和老鼠的人都知道,你隻打一下,它們肯定是不會死的,你需要的是迅猛無情的連擊。眼見著他用凶狠的眼神盯住我,我還沒來得及害怕,常年打蟑螂的手就肌肉記憶一般又迅速補了一棍,不過這棍被他一翻身躲了過去,木棍砸到地上斷成了兩截。
不能猶豫!我握著剩下的半截棍子,抬手又是一悶棍,可是對方已有防備,我連人帶著棍子被他拽倒在地,他一個翻身,膝蓋頂在我的背上,把我牢牢釘在地麵。
“你是誰!”他憤怒質問。
我雙手被他反剪住,拚命掙紮也無法逃脫。用儘全力嘗試逃脫後無果,我心裡罵著:“我是你媽”,但是嘴上好聲好氣求饒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有事好商量!”
“你是誰!”他膝蓋又加重了力道頂在我的背上,我立刻無法呼吸。
窒息感讓我兩眼發黑,我艱難地憋出幾句話:“大俠饒命,我就是一個農村老太婆,我來找我的老頭和孫子,他們在山裡迷路了。我不是壞人!”
聽到這話,他猶豫著放開了我的手,膝蓋的力道也輕了些,我好像聽到他說了一句:“是你?”
但此刻求生意識占據了我全部大腦,讓我根本沒辦法去想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一手撈起眼前一塊石頭,想要彈起身,狠狠給他一腦殼。
無奈,我是如此的菜雞,連班級和單位團建的時候玩踩氣球遊戲,我都永遠是最早被淘汰的那批,怎麼會自信到以為看了幾部武俠劇就能學會裡邊的招數。我連石頭都沒撈到手,就被他抓住了小腿,又摔倒在地上,被人抓住腳的感覺太恐怖了!我嗷嗷大叫,同時用另一隻腳拚命踹他的手,就像被會飛的南方巨型蟑螂貼到了身上,完全喪失了理智的癲狂模樣。
“是我!彆踹了!”
“啊啊啊啊啊!”我依舊瘋狂踹著他的手,彆抓著我!
“我靠你哪買的皮鞋!那麼硬!很疼的彆踹了!”他找準機會抓住了我還在狂踢的另一隻腳,牢牢摁在地上,這下兩隻腳都沒辦法動彈了,我停止了大叫,這雙腳被摁在地上的姿勢讓我夢回體育課,太尷尬了,隻想做幾個仰臥起坐。
“是我!”他見我停下來,又氣洶洶地大喊了一聲。
你誰?我驚恐地瞪著他的臉,試圖辨認。可我是真的不認識他,我在村裡工作了五年,村裡全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除了我的同事,我已經五年沒見過年輕人了。而且他也肯定不是我的同事,我的男同事一個賽一個醜,沒有這種五官端正的帥哥,眼前這位的長相要是進銀行的話,肯定能去一線城市的四大行的VIP室當櫃員,絕對不會流落到我的單位。
還是哪個老同學?氣氛越發尷尬起來,每次忘了老同學和彆的支行的同事的名字的時候,我都這麼尷尬到無以複加。
大眼瞪小眼,他著急地說道:“是我啊!金融精英!我是王大爺!你的老頭子!”
我靠!我終於反應了過來:“你不是說你十八歲嗎!你這個樣子哪裡像十八歲!你起碼三十好不好!你嚇死我了!”
“我才27!沒有30!你看起來也不像38啊!你不也騙我!”
也是,我也騙了他,於是我訕訕道:“哦,我也27,那麼巧。”
不對,他的意思是?
我摸著自己的臉,又看看自己的雙手,想確認是不是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他舉起我的一隻腳,說:“看這個就行了,不用懷疑,我們就是變回原來的樣子了。還有你這是哪買的皮鞋,這底也太厚太硬了吧!你穿著腳不疼嗎?”
“拚刀刀……”我不好意思的說道,的確不太舒服,重得要死,還咯腳,但是便宜啊,一雙才二十出頭,要不是工作規定我也不穿皮鞋好不好。我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沒錯,是我加班那天穿的深藍色製服風衣,這風衣定價可貴了,單位量身定製的呢,還不是每年都發,一個員工隻給發一件。我動了動腳,示意他放開我,然後站起來開始拍打我的風衣外套,我的高定製服風衣沾滿了泥土,還在地上滾了那麼久,肯定要起球了。
不對!現在不是關心衣服的時候,我著急地問他:“你剛聽見小葉和阿闌的叫聲了嗎!他們有危險!”
眼見著他踉蹌地從地上站起身,我又記起來一個更尷尬的事情:“你沒事吧,我打你哪了,疼不疼啊……”
他拄著我的半截木棍齜牙咧嘴站了起來,反手摸著背部,怒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啊!你以為你很牛嗎?美猴王還是武鬆?”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我趕緊上前扶住他,不停道歉解釋:“我一個人,又那麼黑,真的太害怕了,你走路姿勢那麼怪異,看起來又那麼大隻!哎呀!”我突然想明白了他為什麼走路那麼怪異,還拿根木棍:“你腳是不是崴了!”
“打我的時候沒見你害怕啊……”他拍拍身上的黑色羽絨服,說:“不是我太大隻!是羽絨服!名牌的!充絨量很高的!很蓬鬆很暖和!很貴!”
“對不起,對不起,太晚了看不清,真的對不起,你腳沒事吧?”實在太丟臉了,我隻能蹲下來關心他的腳。
“沒事沒事,摔陷阱裡了,崴了一下,還好我高,我有一米八六,是不穿鞋的淨身高,穿上我這雙限量版AJ就有一八八,不然根本爬不出來。”
“現在不是炫耀的時候……”
“對了!陷阱就在剛才小葉他們聲音的方向,他們應該也是掉進去了!我們走!”
我趕緊扶住他,邊走邊著急地問:“你確定嗎?可是他們叫得很害怕,不像隻是掉坑裡的叫聲,還是說陷阱旁邊有什麼?”
“不是陷阱旁邊,是陷阱裡邊,有屍體,不止一具。”他一瘸一拐,說道:“其中一具是王大爺和王阿婆的大兒子。”
怪不得小孩被嚇成這樣!我焦急道:“嚇破膽的話會變傻子的!”
“快走!”他左手搭上我的肩膀,將左側大部分重量靠在我身上,加快了步伐,本來就在陷阱裡崴了腳,剛才又被樹根絆了一跤,他肯定很痛。
但是沒辦法,找孩子要緊,我們邊走邊喊著:“小葉,阿闌,彆害怕,爺爺奶奶在這裡。”
可是不管我們怎麼喊,小葉和阿闌都沒有給我們回應,難道是這座山太大,我們已經離孩子們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