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星一看到那個吊墜就激動地用手肘戳我，不斷給我使眼色。

小葉說：“爺爺奶奶，我和阿闌連累你們太多了，我們不能這樣在你們家白吃白喝，阿闌說，他這個吊墜可能值不了多少錢，但是這是我們身上僅存的一樣叫得上價的東西了，你們可以拿去賣了……換點錢……”

童星眼疾手快，沒等他說完接過那個五顏六色的閃亮吊墜，放到陽光底下觀賞著，說：“小魚形狀，鑲嵌七彩寶石，真的好漂亮啊！”

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他眼睛黏在寶石上，問我：“誒！你對這個有印象嗎？今年費凡走紅毯就戴的這個，一模一樣！還上熱搜第一了！亮瞎了！好幾百萬呢！”

“費凡是誰？”

“頂流啊！大明星！你說他戴的那個是古董還是山寨貨？”

“沒印象，我不追星。” 我等童星看夠了，從他手上搶過吊墜，戴回小葉的脖子上，說：“不差你們兩這幾口飯，不過你們要是過意不去的話，可以跟我去山上采藥，靠自己的勞動賺錢，吃飯更香，好不好呀？”

他拚命點頭。唉，偏偏又是兩個這麼好的小孩。這讓我怎麼不心軟。

“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明天早上我們得早起上山，爺爺留在這裡照顧阿闌，好不好？”

“好，”童星笑道：“我會養雞種菜劈柴挑水。”

我伸出食指警告他：“你不許打孩子們寶石吊墜的主意！”

他跳腳：“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像那麼沒品的人嗎！”

“讚！”我給了他一個大拇指，說：“那今天下午的任務呢，就是先什麼都不要想，我們先燒水，洗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吃飽飽的，再好好睡一覺。”

嘴上這麼說，等到夜晚真的降臨之後，我卻躺在床上乾瞪眼。我小聲問睡在隔壁床的童星：“你睡著了嗎？”

“睡不著，老人覺少。”

“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老人胃口小。”

“要不明天殺隻雞來燉？已經沒有豬肉了。”

“雞留著下蛋呢，你明天挖了藥材回來，我拿去集市賣，就能換吃的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感受到了嗎？不知道原來的他們是怎麼過日子的，要是兩個老人的兒子沒死，他們說不定不用這麼……”

童星突然從床上半坐起來，說：“你要去哪座山挖藥材？你不會被老虎吃掉吧？那我和阿闌怎麼辦啊？”

“我帶著小葉啊，你不信主角光環？”

“他有主角光環那你呢？說不定明天的劇情是你被老虎吃了，小葉哭著回來求救，然後我上山救你的時候也被野豬吃了，小葉和阿闌哭著給我們立了一個衣冠塚，在墳前磕幾個響頭後繼續上路。你不覺得這個劇情可能性很大嗎？”

“那說不定要把阿闌也帶上，兩個主角光環可能會強大一些，光芒萬丈逼退野豬。山豬肉很好吃的，價格是家豬的兩倍多呢。”

“我說認真的，你彆開玩笑。要不我去，你在家照顧阿闌。”

“你又不認識藥材……放心啦，你沒聽小葉說他們這十幾天走的是山路嗎？隻要我不往那座執山上去，肯定沒有問題的，又不是采什麼千年靈芝要進深山，在半山腰哪裡采點什麼都能換錢，現在剛好是山藥的季節，說不定明天能挖到山藥吃。”

“你這就屬於立flag了，說不去哪，最後一定會在哪。”

“唉……其實這都是小事。”黑夜使人脆弱，我說出了換成白天我一定不會說出的話：“今天下午給小葉洗他換下來的衣服，他不會洗，我其實也不會洗，因為那是真絲的。但是他不會洗是因為他沒有自己洗過衣服，我不會洗是因為我就沒見過真絲的衣服。所以我用熱水和皂角，你也看見了，把他的衣服都洗壞了。還有阿闌的吊墜，他們甚至想都沒想到夜明珠也是個值錢的東西，說明夜明珠在他們眼裡就是個不怎麼值錢的小孩玩具。唉……我說了那麼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背後的勢力有多強……”

“你害怕？”

“嗯，害怕，我怕慘死在這個地方，甚至連這是哪都不知道。”

“那我們能怎麼辦？就在這裡養雞種菜等著老死嗎？”

“不好嗎？起碼安全。”

“安全是安全，但是安全是你躲起來就有的東西嗎？你現在不也沒走出小茅屋，你為什麼還覺得不安全，還是說你要把他們兩個趕走？”

“怎麼可能！”我急忙坐起來辯解，“我甚至希望他們就在這裡留下來，不要去找他們的家人。”

“你這心態，就跟在雞窩裡守著雞蛋的老母雞一樣。你以為不出去就不會有危險嗎？如果他們的仇家找上門呢？所以都是我們決定不了的事情，你愁到睡不著也沒用啊，不如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對付他們的仇家，心態放好一點……不要為還未發生的事情焦慮。”

“行吧……”我緩緩又躺了回去，他說的的確也有道理，在這愁，也沒有什麼用，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想通了這點，我說：“所以……明天該去采藥就去采藥，管他什麼野豬老虎。不走出去永遠焦慮。Just do it！”

“我不是這個意思……”

“收聲，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呢。晚安，心靈導師。”

黑暗中，我聽見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也知道在恐怖電影裡出任務最忌分開行動，但生計所迫，這不是沒辦法嘛。

第二天早上要出發的時候，我朝屋裡還在慢吞吞喝粥的童星說：“養雞啊！還有種菜挑水！還有做午飯！午飯摘多點青菜，兩個孩子上火要吃清淡的！還有督促阿闌多喝溫水！”

他把臉埋到粥裡，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討人嫌模樣。

小葉背著竹筐，指著菜園子裡低飛縈繞的蝴蝶，說：“撲棱蛾子。”

“是蝴蝶。”我糾正他。

“是飛蛾。”他堅持。

我看著那些在菜園裡縈繞低飛的小小純白色菜蝶，尋思著可能是有錢人家小孩不把小菜蝶當蝶，隻有美豔五彩斑斕大蝴蝶才是蝶，於是我把手搭在他的後背催他往前走，說：“對對對，是飛蛾。”

“奶奶我們去哪挖？”小葉抖了抖背後的竹筐，乾勁十足。

“先往那邊走吧，”我指著竹林左側的小路，說：“就我們前兩天晚上遇到的時候走的那條路，那座山不大不小，可以挖些基礎的藥材，比如黨參啊，黃芪啊，什麼防風啊，杜仲啊，這些可以換好多錢呢。”

“奶奶你真厲害，我可認不出來這些，也不知道這些長在哪裡，到時候你看到了值錢的就跟我說，你認我挖，我們肯定可以換很多錢的。”

“那是當然。”我胸有成竹地朝他豎起大拇指，坦然接受了他的崇拜和讚美。

嘿嘿，其實我是騙小孩的，我選那座山的原因有二：一來，除了去市集的路和前幾天晚上回來的那條途徑八角亭的路，我哪條路都不認識；二來，雖然這邊層巒疊嶂，遠山林立，但是我深知自己的認路能力，走遠了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找到回來的路，而放眼望去離我的小茅屋最近的幾座山，一座看起來就鬼氣森森很像是鋤頭大叔說的“千萬不要去啊”的執山，一座每晚都會傳來老虎的怒吼，那聲音聽起來就很餓很需要吃幾個小孩，我可不敢去。

我心裡根本沒底，雖然我在藥材店打過暑假工，但那些藥材送來的時候基本都是乾貨或者根莖，我根本沒辦法從它新鮮的葉片和枝乾形態辨認出它是什麼藥材，更彆提它們生長在什麼地方了。

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附近的山上應該都沒有野生黃芪可以挖，因為黃芪多長在疏鬆的沙質壤土中，而現在是農曆正月，寒風料峭，可我放眼望去，四周的山脈依舊鬱鬱蔥蔥，就是地理課上教的亞熱帶常綠闊葉林，這裡應該還是南方吧？

然後呢，我能做的就是給小葉背一段：“常綠闊葉林能夠調節氣候、涵養水源、固定碳源，保護生物多樣性，防止水土流失。”放到地理考試大題裡算是踩中了五個得分點。

但題乾要是問常綠闊葉林裡有什麼藥材（冬季），那我隻能交白卷。

出於安全考慮，我隻能選左邊這座，我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我沒有任何特長和野外生存技能，我擅長的事情隻有在玻璃窗後麵點鈔和捆鈔，所以希望命運看在我如此弱雞的份上，對我好一點。

“要是我們能抓到一隻野雞就好了，然後再挖點人參，我們煲個參雞湯，肯定很香。半隻雞拿來煲湯，半隻雞拿來爆炒蔥薑蒜，這個季節不知道還有沒有蕨菜可以采，要是采到蕨菜還可以做涼拌……”

我計劃著今天的食譜，從參雞湯計劃到了麻辣兔頭和烤乳鴿，渾然忘了自己是進山裡祈求大自然的饋贈而不是去現代超市進貨。小葉被我說得也仿佛眼前出現了滿漢全席，甚至想把竹筐裡的小鐵鍬提前拿在手上，做好了隨時敲路過的生物一榔頭的準備。

沿著小路往前走的時候我身體還受得了，但是開始沿著小徑往山裡鑽後我就不太行了，山路坎坷，落葉厚，絆腳的樹根多，即使有小葉一路攙扶，我還是氣喘腿疼，我能感覺到這副身體年邁的心臟想要加速跳動增加供氧量，可是心有餘力不足。我這個單休的社畜遇上調休，曾經最長的時候連上過14天的班，也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隨時會昏厥過去的心慌心悸。

體力不濟，同時加上在植被豐富的山裡毫無目的地亂找，我和小葉根本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或許應該去藥店把他們的那本中藥材圖冊借出來，對照著找。

書到用時方恨少，請問金融本科生穿越回古代能夠做什麼？隻能等死了。我是個什麼東西我自己知道，我連離開銀行後都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麼工作，還回到古代呢。

我是真的一無是處，對自己的失望和厭惡使我不由地歎了口氣。

老天爺你要是識相，最好就讓小葉這個主角給我把什麼傳說中的熾焰根鋤出來。

“奶奶，這是什麼？有用嗎？”小葉在不遠處鋤著一棵晶瑩的植株，葉片像是凝結著薄如蟬翼的冰芯片，在陽光中閃閃發光。

我心頭狂喜，三步並兩步朝小葉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