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念在東北待得正舒服,趙方旭打來電話,交給她一個任務。這還是趙方旭第一次給她正式任務,不過每個大區都有自己的臨時工,這個任務本該是肖自在處理的。
趙瑾念本想著自己算是搶活,不知道華東那邊在不在意。看到任務內容,她才知道為什麼要自己去。
山東這個地方是趙瑾念老家,她在這邊住了二十年之久。她家附近有座孤山,山上景色秀美但少有人去。那座山位置太偏了,一年四季涼風陣陣。山腰上有座觀,名為念慈,是個沒備案沒憑證的三無道觀。
這觀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觀裡供的是太乙救苦天尊,一尊泥糊的像,塗上油彩也有幾分仙風道骨。老觀長心裡信的是救苦救難那一套,下山化緣撿了好些路邊河裡的孤兒、窮苦人家的孩子回來教養。
觀裡走的是大雜燴路子,全真的內丹會點,茅山正一的符籙沾點,還有些奇門,煉體的路子,也不知道老道人是怎麼會這麼多,教給他這些徒弟。趙瑾念的師父是野路子中的野路子,學了些亂七八糟的棍法,混了些四六不通的奇門,非得拿著師兄給的符籙說要勘破天道。結果他倒真有點子慧根在身上,他的奇門不拘方位,不拘時間變化。大成那天,他要用這東西倒轉山上的瀑泉,結果糟了雷劈,老道當場趕他到水簾下的竹林裡當避雷針。
這根避雷針還有個一樣的犟種師兄,一定要跟他爭個高低,不用紙隻用炁畫符。那人一共畫出來三張,一張引雷,一張引風,一張定身。他非拿到水下的師弟麵前炫耀,一道雷下來,他被趕到山西邊耕地。
兩個避雷針誰也不服誰,一個說村頭的李姑娘看他帥氣要給他送水,另一個說自己風流俊美一定是天下絕有的人物,他倆都認為對方長得醜極了。直到許多年後,趙瑾念跟著老頭學習,來給老頭送飯的年輕道人還得替他師傅傳些“你俊美無雙的師兄要你下山化緣”的話來。
趙瑾念見過一張照片,是老道人掏光了家底帶他們照的,一觀裡儘是些奇形怪狀的,隻有他們年邁的老師父算得上清臒端整。那倆人年長些的個子拔高方正臉盤濃眉小眼,年紀小些的矮瘦八字眉尖嘴猴腮。
這倆人山上山下,西邊東邊,掐了好幾年架,直到幾天沒人給他倆送吃的。倆人一合計偷跑回觀裡,師父帶著師兄弟下山抗日了,留了封信給他倆。兩個文盲子加起來翻了半個月字典才認全整張紙上的字,在山上等了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方正臉成了新觀主,尖嘴還在竹林裡等著,直等到方正臉撿到的小孩長大了,尖嘴的眼瞎了,才等來一個趙瑾念…
趙瑾念得有20多年沒回來過了,這次是因為當地旅遊局想開發這座山,山上的道觀擋了路。趙瑾念剛走到山下的水簾,就看到山腰上驚雷乍起,劈得塵土砂石迸起。
之前看著還有些模樣的道觀隻是個泥土雜草糊成的陋屋,佝僂身子瘦得像紙飄的老頭擋在前麵,手裡一根禿筆杆,指著前麵西裝革履的人,一口氣都喘不勻。幾個哪都通的員工擋在政府工作人員那兒,讓老人把東西放下,他不肯。
突然老人眼睛睜大了,他全身顫抖一臉不可置信,最後竟是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嘴裡嗚咽著“他們…他們…欺負人哇!師妹!”。從山下一直咬緊的牙關還是鬆下來了,趙瑾念跪倒在泥屋前淚流滿麵,喊著師父。
觀裡東西保存得很好,泥糊的像裂了再糊還要上油彩,多年前的那張照片端端正正裱好放在泥像前,師伯的筆杆,師父的竹竿都在了。“李師兄,東西都收好了?”趙瑾念問,
李師兄抱了個布包,點點頭。他倆一起給那尊像磕了個頭,員工找來個大箱子,小心翼翼把泥像和其他的東西放好,搬下山去。李師兄被哪都通分部員工帶走了,他那一手在整個異人界也是獨一份兒的存在,公司會保證他後半生無憂。
趙瑾念枯坐在堂中,過兩天旅遊局來人就把這兒拆了,她以前的家早就換了主人,父母兄長的牌位被爺爺奶奶帶回了北京,如今和他們二老葬在一處。
趙瑾念頭重重磕在地上,口中默念“青華長樂界……太乙救苦天尊”…
從山東回來以後,趙瑾念無比懷念山頂的雪,厚厚覆蓋在人身上,這樣就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了。她是個天生異人,她的父母是普通人,很久以前她就意識到自己注定要比親人活得長久,年少時珍視的親人去世,到如今逃避了二十多年的事實擺在她麵前。
她還有外公、師兄,有整座念慈觀,她想讓師父留下的東西被人看到,還有王也…哪怕她無法麵對自己的生命,沒辦法逃開桎梏,沒辦法把一切都拋開,這就是她用儘辦法跨不過那一步的原因,她想當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