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就要考語文了,可還是有調皮搗蛋鬼不好好讀書,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我坐在講台上,隱隱傳來低低的笑聲。抬頭一看,李雯笑趴在桌上,她右邊的男生,拿著她的紫色小棉襖,反著罩在身前,一副溫暖無比、春風得意的樣子。
這時,另一邊也有個人顯眼起來。
他輕咳一聲,拿著我放在凳子上的牛仔外套,躍躍欲試地舉起來,又不敢舉太高。
我沒忍住笑了,頭一歪,輕輕瞪他一眼,他又放下,卻遭到剛才那位男生的眼神挑釁。
這個始作俑者現在又推波助瀾,結果安奕一不服氣,也把我的牛仔外套反著罩在了身前。
我下去敲了他們一人一書頭,才肯乖乖地讀書。
下了早讀,我拿上文具和一瓶牛奶,上五樓考試。牛奶是給我弟弟的。
直麵中考的最後一個學期,保持著半個月考一次試排一次名的頻率,每場考試單人單桌,一半人留在教室考,一半人去樓上的電腦教室考。
弟弟的教室就在電腦教室旁邊,我麻煩窗邊的同學將奶牛遞給他,然後轉身走了。這樣多好,他收到的時候一定會感到幸福,就像周日下午我收到媽媽讓他帶來的東西一樣。
早上、下午、晚上都在考試,兩天考完七科。強度再高,多考幾次也都適應了。
到現在這個階段,班裡的學習秩序早已不同以前。
自從有了物化課後,以前默默無聞的同學,尤其是男生,開始展露風頭,成為老師新一批的重點關注對象。在物化兩科的加持下,以前班級前十幾乎是女生的局麵被打破。開始有新鮮的名字冒進前十,並且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試中,成為前十的常客。
而以前穩如泰山後來又掉出前十的同學,有的排名一直起起落落,再也回不到從前。有的則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試中,調整,適應,重回第一。
“平常都很穩定的啊,是不是關鍵時候掉鏈子了呢?”
“這道題應該不難的啊,是不是計算出了問題呢?”
老師擔心和惋惜的話語,起初讓人羞愧而低落。
漸漸的,不知什麼時候,有一種心境,一種淡淡的憂傷,在這團淩亂的心緒中洗滌出來。
這淡淡的憂傷比任何情緒都要強大。
它讓我毫無痛苦的早起,讓我不在緊張地關注考試的剩餘時間,讓我準備下一科的考試時不再去想上一科的考試。
讓我老老實實地聽班主任的話,半個月放一次周末時提前一天來學校;讓我即使中考前一個星期感冒,也無所謂頭痛無所謂流眼淚,即使帶病上考場我也不會倒下。
管它怎樣的昏天黑地,我都能堅持。
“加油。”安奕對我說。
“嗯,你也加油。”我對他說。
看過無數次他的笑容,偏偏是此刻,想拿起一部相機,一支畫筆,將麵前的一眉一目一抿一笑定格下來。但一切保存的形式抵不過記憶的永遠。他此刻的樣子,以往很多時刻的樣子,我會牢牢記住。
語文老師穿著旗袍,祝我們旗開得勝。
班主任穿著紅T恤,祝我們開門紅。
各科老師迎在門口,和前往考場的我們一一擊掌,給我們一一加油。
來到考場,看見陌生的監考老師逐個核對著考生信息,我意識到自己忘記拿準考證了。輕輕呼吸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怎麼回來啦?”在教室後門的曆史老師看到我,溫柔地問。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忘記拿準考證了。”
老師輕輕撫著我肩膀,笑著說:“去吧。”
每一場考試,不管有沒有時間檢查,不管寫完還是沒寫完,平靜地拿起筆,平靜地放下。
叮叮叮——
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
監考老師收走了我手中的最後一張答卷,耳邊廣播的聲音洪亮清晰,嚴肅而殷切,它停止的那一刻,我感到一切戛然而止了,人不再向前,時間不再向前,三年就此定格,隻剩最後一抹回音。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
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輕柔的歌聲響起。
平靜的呼吸下,我感到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回到班裡。
收拾書本的聲音此起彼伏,課桌的吱呀聲夾雜其中。
等待著的家長在教室外張望,重點高中的宣傳老師候在前門。
班主任在黑板上揮灑出“金榜題名,前程似錦”,拍拍手掌,扯著嗓子喊:“同學們,我說兩句,我先祝大家金榜題名,前程似錦……”
語文老師上來,說:“大家的《古詩詞練習冊》不要的話,收上來,留給下一屆的學弟學妹。”當將每一組傳上來的練習冊整齊摞在講台上時,我明白,這是最後一次幫老師收東西了。
我仿佛置身於一個恍惚的漩渦中,身邊的一切不斷往裡退縮,又匆匆往外離去。
班主任給我們發下來留言紙。
我定定看著留言紙,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往昔時光幕幕回放。
我們抱怨宿舍不夠地方晾衣服,洗漱台不夠地方放東西,他就扛來梯子和木板,在陽台和門口的天花板拉多幾根線,又在陽台敲了個置物架。
聽說我們早起吃早餐,被值日老師罵重點班搞特權,自那以後,他便每天早早為我們敞開食堂的大門,風雨無阻。
初三時,為了給我們節省時間,不用排長隊接水,將家裡閒置的飲水機搬來教室。
平安夜給大家發蘋果,並邀請同是英語老師的師母來和我們聊天。
邀請提前來學校的同學到他宿舍吃飯……
無從下筆。
我不敢說話,害怕開口的聲音發顫。但又想把心中的話好好寫下來,留給老師。
“老師。”我還是開口,小聲叫他,但他沒有聽見。
“老師。”我試著大點聲。
“嗯?”他終於聽到聲息,向我側下身來。
“我們可不可以帶回家寫,領通知書那天再拿給你呀?”忍過喉嚨的堅澀,又襲來一陣鼻酸。
老師頓了頓,眼裡有水光:“沒關係的,長話短說就可以了的。”
想說的話有很多,多得一句也寫不出來。最真摯的不舍,最後以最潦草的話結束。
像是到了聚會的最後,大家已經一一退場。
語文老師走了,班主任走了,同學們一個一個地走了。
我在座位上,一股腦地收拾東西,臉頰抽動起來。我加快手中的速度,和淚水賽跑,想在它抵達之前離開教室。裝完最後一本書時,極力控製的一切都觸發了。雙腳踏出教室門口的瞬間,上湧的淚水逼得人閉緊眼睛,再睜眼看路時,淚水一道又一道地淌下。
麵前的腳步,麵前的路,越發模糊不清。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穿過走廊,將兩袋書丟在廁所門口,轉身躲了進去。
麵對無人的角落,我怎麼抹也抹不斷臉上的淚水。等最後一道淚水消失無痕了很久很久,除了深重的呼吸,好像一切都平穩下來了。我轉身,踏出門口半步,酸楚又頃刻襲上鼻頭,逼我再次轉身,臉頰再次被一道一道地燙過。
我躲在那裡,似乎要永無止境地哭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