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從第三組到第四組，黃真問了幾個人借紙巾，無果。

我暗暗希望她過來問我，問我，給出去了，我心裡就沒那麼愧疚了。

昨天下午放學，我在教學樓廁所洗澡，黃真猶猶豫豫，將一邊的袖子拉下來又擼上去，最終開口問：“裴亞，你帶毛巾了嗎？”

“帶了呀。”我說。

她眼底瞬間泛起驚喜：“可以借我用一下嗎？我想擦一下頭發。”

我心裡“啊”一聲，第一反應是抗拒的，但依然保持著禮貌性微笑：“可是……嗯……不好意思，我有點不習慣。”

她微笑的表情一頓，反而為我的拒絕找理由：“是哦，個人衛生。”

這下我心裡搖擺了，覺得自己好不善良。

在內心的糾結和拉扯中，我還是出了廁所，回頭看一眼，黃真彎腰，頭一倒，對著水龍頭衝洗頭發。

我回到教室，不到十分鐘，黃真上來了。她笑容滿麵，在門口遇到同學出去，輕輕說了一聲“嗨”，退後一步讓對方先出去。

不敢和她直視，因為看到她的頭發在滴水。

黃真回到座位，手腳麻利地翻過幾頁手，執起筆，立馬呈現認真思考的模樣。

過了幾分鐘，又忍不住去看她，發現她發梢下的衣服，被沁濕成暗紅色。

昨天不是一位好同學，所以想彌補回來。

她站在過道上，環視著教室，大概是看看還有誰可以問。

“黃真，我有紙巾呀。”

像聽到了好消息似的，黃真立馬轉身，一下子看向我，眼中閃爍的驚喜，讓人覺得自己的幫助很有價值。

“嗯？”竟然看到安奕從後門進來了，我對於他的疑惑，害得黃真正要接過紙巾的雙手頓了頓。

“看見什麼了，那麼震驚。”安奕側身讓黃真過去，

“見鬼了，你怎麼上來那麼早？”

“還不是你親愛的語文老師，包了餃子，不能冷了不能坨，不得煮好了立馬給你端上來。”

這時，我才發現他拎著個保溫壺。

他遞保溫壺的手伸出來又縮回去，擰開了蓋子，直接把餃子擱我桌上。

滿滿一大壺湯餃，香氣縈繞鼻尖，幸福溢滿心間。

剛剛要衝最後一包麥片，正愁吃不飽呢，等下會不會撐死呀。

“那李嘉豪哩？”平時總是李嘉豪給我捎話捎東西，都成習慣了。

“等著唄。”

“等啥？”

我發現，安奕說一些讓人半知不解的話時，嘴角總是久久地上揚。

“你親愛的語文老師囉，讓他等著，餃子煎好了拿給你。”

他今天好多語氣詞哦，但話說回來，我看起來飯量那麼大嗎？

吃完湯餃，洗完保溫壺回來時，煎餃已經擺上了桌。

我已經把它放一邊了的，可煎餃飄香，撓人鼻尖，肚子飽飽的，還是嘴饞吃了兩個。

“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吃麵包啊。”

李雯頭發半乾，啃著麵包進來。

估計是安奕沒專心學習，感覺有人進來就分心瞄一眼，正正好被李雯抓到。

“是啊，我還沒看過美女吃煎餃，還沒看過美女喝飲料呢。”

聽到前半句，我心裡慌亂得就要抄起書砸他了的。看到喝著優酸乳的陳菲大大方方笑起來說：“沒看過就多欣賞，開開眼界。”

我趕緊收起即將展露的扭捏勁，沒有操起書砸他，也淡淡定回：“就是！”

聽到我的應和，安奕扭過頭來。我剛看到他的笑容，他剛要說話，梁子瑜橫亙在我們中間：“哇，課代表，好香啊，剛吃完飯又餓了。”

“你要嘗一個嗎？”我用勺子挑起一個煎餃。

“哇哦，謝謝謝謝，課代表真好。”梁子瑜笑得更加燦爛，拿過勺子，懸空將餃子倒進了嘴裡。

我笑笑點點頭，又問陳菲和李雯：“你們是不是沒吃飯呀。”

李雯皺起小臉，委屈巴巴：“嗚嗚，小亞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們比前麵那波人遲了兩秒出教室，衝到宿舍肯定排長隊了。”

“害，”李雯變得無奈，“一段時間不搶，小短腿都退化了。早知道我也去廁所洗了。”

“沒事沒事，”我拉拉李雯的手，“你們要不要吃煎餃呀。”

“哇，那麼好。”李雯兩眼放光。

“哇，小亞真好。”陳菲喜笑盈盈。

她們拿了煎餃，沒回座位，直接去到走廊，吹著風，美美享受去了。

之前，男生宿舍一樓的那間小房間，班主任私下給過我們鑰匙。說我們成績好的幾位同學可以在裡麵洗澡，不用在宿舍浪費時間排隊。

不足的是，房間裡沒有接通學生的熱水係統。起初，我們人人都備著兩個大保溫壺，或從宿舍或從食堂接好熱水，再提來小房間。這一麻煩，無疑又增加了時間成本。後來，我們買來熱得快，接上房間裡的電，在旁邊看一會書，就有熱水洗頭洗澡了。

舒舒服服，不為洗澡發愁的好日子沒過多久，班主任告知我們，有人來查電表，發覺耗電多，搜房間搜出了熱得快。

之後，我們便收拾好洗漱用品，搬出了小房間，搬回了宿舍。

搬回去的那天，我就沒在宿舍洗澡，中午用熱水壺接了熱水，午睡起來直接提著水壺水桶和換洗衣物到教學樓廁所。

因為班主任的特殊照顧，我們享受了一段時間幾個人一個小房間的時光，不用擠在幾十人隻有兩個洗澡隔間的宿舍。

房間雖小，卻給我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我們幾個人洗澡吃飯錯開的話，完全不花費時間排隊。裡麵還有一張桌子，午睡早起一點點的話，可以端端正正坐在這裡學習，舒舒服服，不像在宿舍裡，要屈膝捧著作業或趴在床上，最後不是腰酸就是胳膊發麻。還有一個櫃子，可以放衣服，之前衣服放床尾，稍微一蹬腳就踢到，覺都睡不自在。

有便利時，幾個人獨享，便利收回時，回歸大集體。

宿舍的同學們相處起來是和諧融洽的。但我還是禁不住想，看到我們搬東西回去，同學們是好奇地在心裡嘀咕，她們怎麼回來了？還是感到不習慣，發問，你們怎麼回來了？或是沒太多想法，對我們的來來去去沒多在意。

總之，我已經不好意思再回宿舍洗澡了。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想的，也沒看到大家的反應，因為那天中午我沒吃飯，特地趁宿舍沒人，把東西搬了回去。

第七節，周圍全是按耐不住要回家的躁動。

我正在寫周末的數學試卷，看下一道，沒思路，看看時間，還剩幾分鐘下課，也靜不下心繼續寫了，便拿出書包收拾作業。

剛把書包擱腿上，班主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窗邊。

我又默默對折書包，將它按了下去，整個教室比我慢半拍，這時才怯怯地沒了動靜。

他瞪圓了眼睛，一眨不眨，臉部肌肉一動不動。當他對離得最近的我說“你出來”時，我心裡頓感不安，屏著呼吸乖乖點頭。

我忐忑地起身出去，回頭看見班主任還在叫著其他課代表，我的呼吸才順暢回來。

有三秒，他看著我們這些課代表，不說話。剛才要破口大罵的神情轉而變得憂心忡忡。

他先是眉頭一擰，再開口：“最近我們班同學的學習狀態啊，非常不好。你們覺不覺得？”

沒人出聲。

在沉默裡，他眼睛從左到右掃過，一一對視，到我時，我下意識做出憂慮的表情，好像是自己犯錯了，低下頭去盯著地麵好一會兒，又稍稍抬起頭來。

“下個月就期末考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的啊，肯定死翹翹的啊。但是呢，我看得出來，你們都是非常認真非常努力的。”

“有一句話叫做榜樣的力量，有沒有聽說過？”

這不帶評判性質的提問，大家才敢應和他，點點頭。

“你看，劉梓晗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三。梁子瑜走路都是跑著的，爭分奪秒。裴亞也是，這次月考進步很大，年級第五。黃真更不用說了，這個辦公室跑到那個辦公室，是我教過最勤學好問的學生……”

他把我們一一表揚之後，切入正題：“所以呢，叫你們出來，就是想叫你們總結分享一下自己的學習心得。來，誰想第一個。”

“黃真，你說說看。”班主任語調很客氣。

黃真站在第二排，聽到班主任叫她，歪著頭撥了一下劉海，稍稍看了一眼班主任後，目光下移，空茫地望著一處，將剛剛一直看著的小冊子越卷越緊。

她嘴角一直保持著上揚，我卻看不到她以前被提問時，流露出的興奮和開心。

我覺得班主任心靈是受到了衝擊的，但他仍語氣輕鬆地問下一個：“裴亞，你說說看。”

“嗯……我覺得都是要在平時的，你臨時抱佛腳是不行的……”說了個開頭我就繼續不下去了，為著話裡的老成俗氣尷尬彆扭，懊悔至極，其他大佬都不說，我說什麼啊。

我僵停了幾秒後，班主任複述我的話：“嗯，學習在平時。”轉而對大家說：“那這樣，你們都回去寫下來，周末班會上再和大家分享。好吧？”

大家都乖乖點頭，隻是我吃驚地聽到身旁黃真歎了口氣，臉上還有著無奈。

剛剛班主任往我們這的一瞥，不知是不是對此有所察覺。

班主任放我們回教室時，大家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想到下個月期末考，我就有把所有科目的課本都塞進書包的衝動。

“姐，有護手霜嗎？”

弟弟推開我房門，柔和的金黃塗上門框，才發覺已近黃昏了。

“啊，有。你怎麼會突然塗護手霜了？”

“剛打完球，手乾巴死了。”

“打球會手乾？”

“嗯，”他認真地點頭，邊抹著護手霜邊推推我，“要不下次和你去打打？”

為了不掃興，我說：“下次啊，好呀。”

原來打球會手乾，了解。

周一，輪到我們桌值日。

數學老師又把板書寫得滿滿的高高的。

我搬來小凳子，安奕進來，一隻手將籃球靠在腰邊，另一隻手拿起講台上的黑板擦，笑眯眯地說：“夠不著了吧。”然後他從最右邊最上邊開始擦。

我覺得溫暖極了，說：“就差一點點嘛。”然後我從最左邊最下邊開始擦。

他擦得比我快，在窄窄的講台中心，他在我身後，近近地輕輕地，挨著我過去。

“安奕，”我拿筆戳戳他後背，握著拳頭伸長了胳膊。

他整張臉轉過來。

“護手霜擠多了，你也塗點唄。”

“好！”

為了顯示真的擠多了，我誇張地在手背抹了一大坨，說是不小心擠多了都有點滑稽。

我以為他會用手指摳走一點，沒想著他直接用手背在我手背上輕輕一印，剛好帶走一半的份量。

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生活的分分秒秒都是那麼的溫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