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學《關雎》和《蒹葭》時，總不自覺想要看看坐在前麵的背影；老師喊他名字時，總抬頭看看他後腦勺。

新編了座位，安奕不在我旁邊，他坐到了我前麵。

還是在上下左右的範圍，所以我對這次調座的結果不感到遺憾。

“謝謝啊。”安奕回過頭來，擰開我剛接回來的水，接著咕嚕喝了兩口——這是我每天都可以期待並且一定會發生的一幕。

然後我會笑著朝他點頭，“嗯”一聲。之所以不說“不客氣”，是因為覺得這樣顯得生疏，太過彬彬有禮。

說到接水，很喜歡現在這種狀態：自然，溫暖，親切。不用假借幫大家接水之名，想給他接水就去接；練字有了進步，有了自信，可以大大方方回他的紙條。

“安奕，要餅乾嗎？”還沒等安奕回應，陸慶梅便把整包餅乾甩了過去。

“謝謝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他撕開包裝，往嘴裡塞兩塊，回頭：“你要嗎？”

我笑著搖搖頭，偏偏故意說了句：“不了，不喜歡吃餅乾。”說完就懊惱，覺得自己做作又矯情，彆扭又小氣，明明是好意，卻拒絕得那麼不愉快。

他罕見地嘟了嘟嘴，看到他默默收回手，真後悔剛剛對他說“不”。

“裴亞。”坐安奕前麵的田飛兒帥氣地拋個媚眼，朝我勾勾手指。

我過去。

她還是勾勾手指，不說話，我俯下身，耳朵湊近。

她嘴角的笑壞起來，幫我按住領口：“女孩子啊，要保護好自己。”

我假裝大方鎮定，不急不忙扣好校服扣子，這時，倒是看到了安奕躲閃的眼神。

“就是它這條線……”講著講著，感覺田飛兒根本沒在聽，我問，“嗯？看什麼？”

田飛兒單手撐臉看我，好像題目寫我臉上，突然來一句：“我就是喜歡看美女。”

我無奈一笑，心裡卻是喜滋滋的，極耐心極溫柔地給她講了30分鐘數學題，直到預備鈴想起。

“安奕，喝飲料嗎？”陸慶梅笑盈盈的，拎了瓶飲料回來，想扔過去給安奕又怕砸到他，於是叫住了我，“裴亞，能遞一下嗎？”

我笑著點點頭，沒看她，接過飲料，這一刻，說我小氣也好，彆扭也罷，反正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節是物理課，上課的興致並不高，因為物理學起來，實在不得心應手。

前麵兩章的考試，隻要我背的夠仔細，基本能追回公式計算丟的分，勉強和前幾名的同學扯平。越學到後麵，分越難拿，最後兩道大題的難易程度，直接影響著我能否進年級前十。

仔細看一下成績記錄表，整個初一，十次統考，都能穩在班級前十和年級前十五，偶有幾次擠進年級前十，是因為物理上了85分。老師說過，每次統考保持年級前十才有希望考北中，保持年級前三才能穩拿北中。

“看什麼呢，表情那麼嚴肅。”

問聲抬頭，看見安奕媽媽親切的笑臉。

對鏡自照般的，我也立馬綻放了一個笑容：“老師好。”

但問題來了，我既不好意思將成績給老師看，又不能扭扭捏捏地遮藏起來，問好過後，支吾半天：“嗯——看——”

作為重點班的班主任，安奕媽媽同樣對學生的成績十分敏銳，隻順眼往我桌麵本子上一過，隨即“呀”了一聲，語調欣喜又鼓勵：“裴亞，真棒！”

我喜歡聽長輩的誇獎，無論是當麵或是間接聽到。心裡美滋滋的，嘴上卻說著“沒有”。

“這是你們班主任要求記的嗎？”

“嗯——”我搖搖頭，“沒有。”

老師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幾分，拍拍我的肩膀：“自覺自學的好孩子，這樣才能清楚了解自己學習的進退嘛。安奕那小子，就一個字，懶，成績過幾天就忘了，也不記錄。”

希望被誇獎，但不希望說我好的同時說彆人不好。因為總害怕，會遭到同齡人的不喜歡。

於是我趕緊轉移話題：“老師，你怎麼拿著個球哇？”

安奕媽媽剛要開口，安奕從外麵進來：“耶——我的球。”

距離一米遠，就伸出雙手去接，不料他媽媽捧著球輕輕一躲，微微一笑：“來得正好。”然後轉身把球遞給我：“裴亞幫老師個忙，借你成績表給安奕照畫一個，畫完再把球給她。”

我抱著球，呆滯兩秒，看看安奕媽媽，又看看滿臉問號的安奕，我倆大眼瞪小眼。

“害——”安奕長長一聲歎息，“不記得了——”

我抬頭看他後腦勺，見他苦惱地胡亂抓兩把自己的頭發，接著嘩嘩嘩翻找試卷。

距離第七節自習結束還有幾分鐘，我戳戳他後背，小小聲說：“畫好了沒有？”

安奕背脊一挺，轉過頭來，笑得燦若太陽：“畫好了。”

“那給我看看。”

“一手交球一手交貨。”他本子沒給我，倒是伸出隻空手掌。

交換過後，下課鈴響，我打開本子，發現自己輕信了。

除了這個學期的兩次考試清清楚楚地寫上了成績和排名，七年級的十次考試，還是十行白花花的空格。

“不是說畫好了嗎？”

“對啊。”他應得極其認真，“你問我畫好了沒，又沒問我填好了沒。”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行，你快填完，我可是有任務的。”

“放心，我先把球打了。”此時安奕已抱著球離我兩米遠，“今晚上來再合理編造一下。”

他瀟灑地走了。

我看著他的本子，覺得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在講台上翻箱倒櫃好一陣，粉筆灰撲了滿臉滿身，好不容易找齊整個七年級的成績單，一張張對照著，填好了安奕的表格。

我把本子合起來，放他桌麵上，想了想，又拿了回來。

霞光透照，暮色溶溶。

校園各處嗡嗡的人聲逐漸往教學樓收攏，樓下嗶嗶的哨聲響起。

安奕拉開凳子坐下，一條腿收在課桌底下，一條腿舒舒服服地伸出過道。這些課桌，大部分人坐起來剛剛好，對他來說，雙腿無處安放。

“欸，給你看樣東西。”我叫安奕，心裡有點小期待。

他右手搭上椅背，轉過頭來。

我攤開本子：“當當——給你填好啦。”

“啪——”，安奕右手一個響指，整個人扭過來：“厲害啊，科代表。”拿過本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笑得合不攏嘴，不抬頭地又補充一句：“太貼心了，簡直中國好代表。”

就在這時，我感受到了來自窗外的幽幽目光，立馬老練地拿起一張卷子，偽裝扇風，擋住自己的臉，小聲提醒：“老班來了。”

對於我的提醒，安奕卻不管不顧。

他揚起一張笑臉：“謝謝啊。”

看到他驚喜的樣子，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