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趁著烏雲蔽日,咚咚咚敲老弟門,老弟悶聲悶氣,老大不爽的樣子:“剛剛睡著。”
我揪揪他衣服,討好地笑:“送我出街,你再回來睡。”
他順順睡成雞窩的頭發,去拿帽子。
建國牙醫門前停下,老弟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補個牙估計要挺久,不好意思讓人等著,我說:“不知道,應該要挺久的。你回去睡覺吧,我好了再叫你。”
察覺到有人進來,一老一少兩位牙醫扭頭看一眼。
空閒的年輕醫生拉開玻璃門,問:“補牙嗎?”
“嗯。”
他打個手勢叫我進去,躺在椅子上,向醫生粗略描述一下牙疼的位置,冰冷的器械伸進口中。
鐵鉤子扣扣敲敲後,電鑽呲地響起,頭皮一陣發麻。
轉轉轉,敲敲敲,挖挖挖,水槍“呲”——,酸得我不知是什麼表情。
突然穿破牙齒,鑽到牙肉,那種酸痛,隻能默念阿彌陀佛讓自己麻木。
“嘴巴張大點。”醫生輕輕說,“痛嗎?”
我撐大嘴,竟然違心地搖頭,醫生便沒停,繼續鑽心鑽。
椅子一會兒升一會兒降,突然一股熱流由內而外。
我開始惴惴不安。
電鑽聲停,鑷子“哐”一聲丟下,醫生好像沒了動靜。
我試著睜開眼。
“好了。”醫生點頭,推開懸在我上方的小桌子,便舉著雙手走向洗手台。
我趕緊下來,往椅子上一看,擔心的那抹紅真的出現了。
“一共360,你給300就行。下周來換藥,你也可以等補好了再給。”
醫生背對著我洗手。
“好的,謝謝。”我應著,“唰唰”抽幾張紙巾,沾濕,還好椅子外表是橡膠,血跡一擦就掉。
我拉長衣擺遮住屁股,給了錢出去,在無人的小巷前,扭著脖子看身後,一塊暗紅的血跡,幅度稍微大點就遮不住。
給老弟發信息【接我】
老弟【我……】
我【哈哈哈】
老弟【剛到家】
我也沒估到,填個藥隻用半小時,發張戳手手的表情包。
他回【馬上到】
我回【好】
過了幾分鐘,我又給他發信息【順便去超市賣包衛生巾,還有一隻鉛筆】
等了等,他沒回我。
身後的巷子積水陰潮,不知不覺,腳踝被叮了幾個大包。
巷子對麵的小商店有個夾娃娃機,正好手裡剩了些零錢。
買了20個幣,投了19個,一夾一個不中,真是氣死。
當我捏著最後一個幣,遲遲不下手時,老板笑眯眯走來,遞給我一把幣:“阿妹你運氣怎麼那麼差,給你幾個幣練練手,可彆說我這機器有問題啊。”
“謝謝叔叔。”我開心地雙手捧過。
“但這夾中的不算哦。”叔叔又說。
“好,不算不算。”我應著。
不懷疑這機器有問題,但能懷疑這幣有問題嗎?免費的幣,一夾一個中,老板叔叔在一旁連連叫好。
我捏著屬於自己的最後一個幣,遲遲不肯下手,老板叔叔激動地催促我:“好遠連連,好運連連,快點投。”
“咚”一聲,鐵幣入槽,店內燈光熄滅,娃娃機運作的聲音停了。
叔叔立馬哈哈大笑,我在心裡怒號一句“什麼鬼”,街上陸續有人說“停電了”。
“阿妹你這運氣,”叔叔稍稍冷靜了一下,不再笑,“不用夾了,你拿一個吧。”
塑料門“吱呀”一聲打開。
既然自己拿,那就是任我挑。
刨到底,才在一堆粉粉嫩嫩的玩偶裡掏出一隻大眼青蛙。
謝過老板叔叔,抱著大眼青蛙轉身,看到弟弟茫然地從對麵建國牙醫裡出來。
我向他招招手,他拎著個袋子,走過來。
“打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啊,在抓娃娃,沒看手機捏。”
“呐,”袋子遞過來,“想問你要不要褲子,反正帶了。”
我心裡倒吸一口涼氣,剛剛竟然完全不記得褲子還是臟的。
不過老板叔叔看得比我玩得還要激動,他也注意不到什麼吧。
出門一趟,回來就是晚飯。
一湯一素二葷,嘴裡還殘留著藥味,我一點胃口都沒有。
老弟啃著雞腿,去叫爸爸吃飯。爸爸從房裡出來,逮著他就問:“這鉛筆誰弄壞的?”
老弟特委屈,特無辜:“我不知道,不是我。”
我心虛地拿起筷子加菜,結果老爸也沒來問我,飯都不吃了,找來小工具,修複被我弄壞的鉛筆。
媽媽小小聲告訴我,那隻鉛筆,老爸從高中保留到現在。
老弟推我一下,質問:“是不是你?”
我得意一笑:“但爸問的是你呀。”
他白我一眼。
又是一日下午,掐著點在隔壁停工時午睡,不用設鬨鐘,我躺下半個多小時後,開工建房的聲音準時把我叫醒。
坐在書桌前,放兩首歌醒醒腦。
突然。
嘩——砰砰砰砰
一股水流敲在窗上,嚇得我心臟一跳。
正不耐煩地想掀開窗簾。
聽到一位阿姨在遠處說了點什麼,然後窗外傳來一位叔叔的聲音:“我想幫他洗洗這個窗。”接著水流停了,他用手吱吱吱擦起玻璃。五六分鐘,洗完我房間的窗戶,又聽到隔壁爸媽房間的窗戶,嘩——砰砰砰砰,吱吱吱吱。
最近他們在施工,我們家的窗戶濺上了許多泥點。
我偷偷掀開窗簾,看不到洗窗戶的人,等了等,拖著水管的叔叔走上工地,但還是看不到他草帽下的臉。
還好剛剛沒有怒掀窗簾,擺出臭臉。
默念一遍——切勿易怒。
暑假的最後一天,一個學期前有點緊繃的襯衫,我再次穿上,不緊不鬆。
現在鏡子裡的自己和六年級畢業照裡的自己,穿著同一件襯衫,一樣的合身,不同的是,現在鏡子裡的人,胸部有了微微的形狀。
新學期,開始了。
弟弟開學晚,他送我去學校。
車停落地,我心中升起一絲期待。
弟弟問:“你宿舍在幾樓?”
如願了,期待沒落空。
“二樓。”
他揪起行李箱把手,吭哧吭哧,腳步沒停,把半箱衣服半箱書拎上二樓。
“呐,”行李箱倒轉過來,輪子朝下立好,“那我走了。”
“好,拜拜。”
“好——拜拜——”田飛兒在門口,捏著嗓子誇張地學我。
接著開始捕風捉影:“說,哪個班的?”
“什麼嘛,那是我弟。”
李雯在走廊上吃飯,回頭:“人家還小,彆看到帥的,就想歪歪。”
田飛兒臉上的笑依舊壞壞的,絲毫沒有破功。
我靈光一閃,知道拿誰嗆她:“年齡不是問題,就怕某人不同意。”
“是誰來著?”我明知而故問,“是馬……”
她瞬間破功,陰臉,微笑警告,不好意思了,逃避了。
我贏了,哈哈。
行李拖進來,廁所門口幾個人圍著,我爬上床收拾東西。
“感覺很難和大家做朋友,真的很羨慕她們人緣那麼好。其實人也不需要太多朋友吧,雖然有點孤獨。”
“有時候覺得他作為老師真的有點勢利,就是喜歡成績好的同學。成績好又有什麼,還不是隻喜歡最好的那個。”
“今早上教室,他又是第一個上來的,還主動和我打招呼,我覺得他是我們班最勤奮最認真的男生。”
聽著這些片片段段的話,我好奇地瞅了一眼,才發現,她們圍著看一個小本子。
“你們在看什麼啊?”我問。
“不知道誰寫的,沒名字,掃地掃出來的。”
我爬下床洗手,也八卦地擠進去:“我看看我看看。”
拿過本子,一下,認出是黃真的字跡。
一瞬間,仿佛剛剛是竊聽,現在是偷窺,手上拿著彆人不願被知曉的隱私,證據確鑿。
我特彆害怕此刻黃真出現在身後,後怕幾分鐘前,要是黃真進到宿舍,該怎麼辦。
這時,大家目光紛紛朝外,我將本子揣進兜裡,儘量不表現得慌忙。
還好是班主任。
收拾好宿舍,上教室。
一路上我在想,見到安奕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結果,我座位旁邊空空如也,凳子還倒立在桌麵上。
經過學生和家長的多次反應,學校終於肯將搖頭扇換成大吊扇。
舊風扇拆除,新風扇裝上,弄得課桌上鋪了一層灰。
沉甸甸的書包無處安放,背著它打濕抹布擦桌子。
正想也幫安奕擦擦,結果他同桌來了:“啊,煙塵滾滾。”
“是啊,你看。”我向他展示擦得灰不溜秋的抹布。
“課代表,抹布能給我用一下嗎?”
“嗯好。”我遞給他另一塊乾淨的抹布,轉念一想,說,“我幫你擦吧,彆弄臟手了。”
他先是有點驚訝,然後對我說了兩遍謝謝。
“好!不給我擦。”
突然聽到安奕的聲音,有一種隔了二十幾天的熟悉感。
我抬頭。
發現他剪短了頭發,笑容還是那麼明媚溫暖。
我對他笑,說:“等我洗洗抹布先呐。”
他回我一個“好”,裡麵有我想聽到的情緒。
他主動叫我和我默默把事情做了,前者更讓人開心。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第二首歌響起的時候,我已經端著兩份早餐出食堂了。
迎麵還有許多同學匆匆趕來,趁第三首歌響起前打好早餐,再集隊跑早操。
和其他人一樣,我也把早餐放在了宣傳欄下的小石階上,因為來不及上教室一趟了。
站到班級隊伍裡,我閉目養神。音樂聲中,聽到有人喊我名字。
沒有幻聽,斜後方的男生看著我,眼神意味不明,說:“課代表,你知道誰喜歡你嗎?”
此話一出,周圍一小圈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的反應隻有,大眼驚訝,難以置信,嗯?
心裡既期待又拒絕聽到答案。
那位男生接著又笑笑,說:“算了,不說了,不破壞你們純潔的友誼。”
又來這套。
很討厭被戲謔的感覺。
“喂,四樓到了。”
我端著兩碗粥,聽到安奕的聲音有點懵。
我低頭找人,他抬頭看我。
“我去五樓送粥的。”
他不太明白,眉頭輕輕一皺又鬆開:“哦。”
我對他笑一笑就上去了。
回來時,看到桌上有張空白座位表。
這次自由選座對我來說沒有意義,選擇是兩個人的事情。
我先選,他隨機分配,我們成為鄰桌的機會還是很偶然。
不對,能選擇還是有意義的,不然我也沒辦法繼續和劉梓晗坐同桌。
我給安奕傳了張紙條【安奕,發現問題沒有,你沒得選的話,我也沒得選】
他回【發現了】
我回【那怎麼辦】
他小聲說:“那我下次考好一點。”
“啥?”我小聲問,但其實聽清了。
我指指他手上的紙條,他又拿起筆寫,寫完遞給我。
我捏在手裡,沒看,笑:“好,你說的,這是證據。”
他表情很驚奇,嘴角卻笑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