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了一周的書法理論課終於來了。
也知道書法練成非一朝一夕,一堂理論課更不會讓人突飛猛進。但心裡就是期待著,鄭重、虔誠地期待著。
“又駝背。”
一位長者的聲音傳來,走廊上稍稍安靜了一下。
“老師好。”安奕乖乖地聳聳肩挺拔起肩背,大家又喧鬨開來。
晚照裡,一長一少相談的畫麵溫馨有趣。
老先生時而凝起眉頭指指他,說著我聽不見但我覺得很嚴肅的話;時而漾開嘴角眉梢,矍鑠的眼神亮似對麵的少年,又多著少年沒有的睿氣與鋒芒。安奕也隨著他的表情時而故作誇張地委屈一臉,時而大樂得笑聲飄進教室,但更多時候是認真地點頭靜靜聽著他的老師講話。
踏著鈴聲,安奕和老先生一同進了教室。
我拿出一個新的本子。
老先生站在講台中央,神情自若地看著我們,笑容可親。
為了給遲回的同學讓路,他又移步到了講台側邊。
教室裡還是嗡嗡吵個不停。
看著老先生扭頭瞧了兩次掛鐘,粉筆開始有節奏地在他指間轉動,我心裡有點著急了。
好在,在必要性地強調紀律不太體麵地大喊一聲“安靜”之前,大家自覺不講話了。
“好,同學們,我們練字的第一步呢,在於觀察。”沒有過多的開場白,老先生直接進入正題。
“觀什麼?”他停頓了一下,“觀大體。”重音落在後半句,轉身,粉筆起落,在黑板上揮灑出一個“泳”字。
從觀大體到重細節,老先生精辟的話語娓娓道來,入木的書法在黑板上儒雅展開。
越聽越看,越有恍然大悟之感。
嶄新的筆記本上,追加寫下新得的要領,一點又一點。
“來,麻煩發一下講義。”
我趕緊寫完最後幾個字,抬頭。
許是上次在辦公室見過一麵的緣故,老先生很自然地看向我。
我接過講義,他朝我點頭笑笑。
“其實呢,書法練的是筆力更是心力,使得內心沉靜而有力,處事平和而堅定。”
“呐,你們組的。”
發到第五組時,第一桌的同學被我嚇了一跳,一手拿過我手中的講義,一手遮掩起剛剛寫著的數學練習冊。
我下意識地看了眼全班,方才發現,大半的人低著頭,看書的不知在看什麼,動筆的不知在寫什麼,總之,沒分出一眼半耳來注意老師在講什麼。
他們剛才是不是也這樣?在老師笑眯眯用心講課的時候這樣毫無興趣地低著頭?
我看向安奕。
這位他教了六年的學生,對於他此刻講的話一定是耳熟能詳,仍毫不懈怠地認真聽著。
我又看到許星星。
她目光聚於老師,正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
希望老師在講台上,能夠看到這些認真聽他講課的學生。
“學書法越是急躁地追求結果越顯得有心無力,越是放輕鬆順其自然效果反而越好,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無心生大用。”
無心生大用。
似一句暗語,讓我們心有靈犀般地相視一看。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問詢的目光仿佛在說——是吧,和你說過吧,無心生大用。
就在這時,班主任出現在窗邊,招招手,把我叫了出去。
我有點忐忑地站在他麵前。
“下課你和李雯來一趟我辦公室。”
“好。”我應下,轉身要回教室。
“誒,裴亞,這節什麼課?”他又把我叫住。
“語文老師請她的朋友,給我們講書法理論。”
“啊,那這樣,”他按亮手機看了一眼,說得輕鬆,“也快下課了,你們就現在和我下去。”
什麼快下課了,還有大半節!
“等下我還有彆的事要忙。”
沒等我說話,他又拋出一個理由,口氣還煞加嚴肅了幾分。
“嗯,好。”還是得從命,雖然心裡很不樂意,更覺得尷尬為難——課聽到一半,突然走掉,對老師多不尊重啊。
我進去叫李雯。
“沒事你去吧,我給你記。”
迎麵經過安奕,這句似乎了然你剛才一切心裡活動的話,落在身後。
“好。”我匆匆一回頭,見他正伸手夠過我桌上的筆記本,便和李雯從後門出去了。
在教室裡穿著羽絨外衣竟然覺得微微發熱,今天十點鐘太陽照耀下的校園應該是暖洋洋的吧。
“小亞,我們去操場走走囉。”
劉梓晗趴在桌上,巴巴抬眼看我的樣子讓人不忍拒絕,可我又想看看安奕昨天寫的筆記。
“我也去,我也去。”陳菲激動地轉過頭來。
“好啊。”我和劉梓晗異口同聲。
但我還沒說完:“你們一起去呀,我還有筆記要看呢。”
又趕緊摸出兩隻棒棒糖,一人手裡塞一隻:“你們吃糖嗎?”
正要撇撇嘴再勸我出去的兩個女孩子,開心地說謝謝,成功被我轉移了注意力。
揮彆兩個銜著棒棒糖,手挽手出門的小夥伴,我打開筆記本。
忽然來了個想法。
“安奕。”
“嗯?”他側耳,不知是沒聽清,還是在應答我。
“能寫一下我的名字嗎?”說著我就把手中的本子攤開了遞給他。
“嗯?”他歪歪頭,眼睛圓了圓,又欣然地說,“好。”
他執起筆,美麗的字體在他筆尖誕生。
而後又去回看紙上的兩個字,像在檢查一幅剛剛完成的作品,待確認無誤再滿意交上。
看他寫字就是一種視覺享受。
我端詳著,他寫的,我的名字。
“誒,給我。”他伸出手,嘴角牽起一絲神秘。
疑惑地,我又將本子給了他;好奇地,看他又拿起了筆。
恕——我——
一行字在名字下方遊走落定——恕我無能為力。
他撓撓頭,抬眼看我,神色裡帶有期待又難掩自信。
我笑了:“對,恕你寫得太好了。”
“嘿!”他也笑了,笑得謙虛又得意。
“欸,”他忽然眼睛一亮,下巴努努我的書架,“那是啥?”
“這個嗎?”在一眾單調枯燥的課本和練習冊中,我猜他感興趣的應該是那本厚大的褐紅色筆記本。
“素材抄寫。”說著我抽起來遞給他。
“不虧是範文先鋒,”他不可思議的表情有點誇張,似是破解了什麼困惑已久的謎團,“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啊。”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我心裡美滋滋的。
隻是有個小小遺憾——裡麵的字能漂亮點就好了。
“借我看看哈。”
“嗯。”我欣快答應。
“其實我剛剛想問的是那一本,灰色的。”他笑笑。
“啊,這是觀察日記。”我說。
“哦。”他點點頭,好奇和探究的神情慢慢退成了然的模樣。
我在想如果他要借走的話,我該怎樣拒絕他,結果他最終也沒問。
“同學們,老師有事沒來那麼快,大家先自習。”
“不要寫其它科的作業哦。”劉梓晗回到座位,又扭頭提醒大家一句。
我打開英語書,右邊的人則悠悠然翻開剛拿到手的素材筆記。
他悠悠然,我憂憂然。
到時人贓俱獲,可就慘了。
於是為了不露馬腳地及時發現敵情,我立書而讀,兼視門口動靜。
不出所料,一道身影幽幽然出現在門口。
趁他飄至窗前,被牆擋住的間隙,我趕緊提醒渾然不覺的安奕:“老師來了。”
他不慌不忙合上素材,將底下的英語課本覆於其上,若無其事地翻過一頁書。
“英語很好了是嗎?”
“給你自習是讓你看這些的啊?哈?”
“我早盯你很久了,以為我看不到啊?”
班主任的聲音從幾處傳來,由遠及近。
偷眼一瞥。
他瞋目立定講台旁,重重丟下兩本大部頭和他的教科書。
“課本拿出來,翻到60頁。”沒有破口大罵,但語氣彌散著不悅與威怒。
經由這氣氛一攪,大家完全失去了心情與興致。
底下安靜得壓抑而至讓人尷尬難受,大家仿佛慪氣般的,留台上的人自授自課,自問自答。
可班主任的威嚴豈是你想落就落的?
沉默是一種選擇,但他有權打破你的沉默。
“昨天講的不規則變化形容詞有哪些?”
刷刷刷,翻書聲四起。
“梁子瑜。”
空氣凝滯幾秒,被提問的同學剛要出聲,班主任又點了下一個:“裴亞。”
“Good/well,better,best
Bad/badly,worse,worst
Many/much,more,most
Little,less,least
Far,farther/further,farthest/furthest.”
“聽清楚了沒有,你看看人家怎麼學的你又是怎麼學的。再重複一遍,大聲點。”
一時之間,不知道班主任的表揚是給我增光添亮,還是在給我拉仇恨。
“剛才好險,差點被抓了。”一下課,李雯摸著胸口來到我們這邊,大感逃過一劫。
“走,去打個水壓壓驚。”她扯扯陳菲衣袖,又笑轉過頭,“小亞,要不要接水呀,我幫你。”
“我和你們一起去。”
說著順手拿上劉梓晗和安奕的杯子,跟了她們出去。
“怎麼換杯子了,你的Hello kitty呢?”李雯問了我也好奇著的問題。
“黃真說她沒杯子我就給她啦。”陳菲說得輕輕鬆鬆,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李雯則先是一臉不可思議,繼而眉頭一皺——顯然她又要為這位凡是好商量凡事好幫忙的朋友操心了。
“她怎麼什麼都借啊,借完手電筒借衛生巾,現在是杯子,下次還借什麼?”李雯維護起朋友來毫不客氣。
“誒呀——沒關係啦,反正我杯子也多。”
李雯一記“孺子不可教”的眼神殺不退陳菲一臉的天真與笑靨。
搖了搖安奕的杯子,裡麵還有水。
擰開“嘩”地一倒,頓時傻眼——褐色的液體被我一瀉而空,杯口的餘溫縈繞指尖,淡淡的咖啡味飄轉上來。
完蛋,好心辦壞事了這下。
倒都倒了,將錯就錯吧,先把水滿上再說。
上課鈴響。
被無端倒棄的咖啡的主人回到了座位上。
他擰開蓋子,灌上一口,立馬察覺不對,圓了圓眼睛探向杯內。
“Sorry——”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裡麵是咖啡。”
他一下沒把水全吞下去,又用力地咽了一下:“害,沒關係,你接了我就很開心了。”
輕鬆的語氣不僅給人寬慰,順帶的幾分揚悅,還讓人莫名其妙地覺得這事做得挺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