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這是最後一節課的鈴聲,是周五的預示著周末的鈴聲;不是讓人神經緊張,心臟直抽抽的鈴聲;不是讓人一激靈跳起來抓了飯盒狂奔食堂和宿舍的鈴聲;它是讓人期待的,雀躍的,按耐不住的,愉快的鈴聲。
校門外停滿了接送孩子的摩托、電車和少數幾輛小轎車。
慣常的位置沒看到老爸,我就慣常地坐在偏門的樹圈上等他。
待我優哉遊哉地看完半本雜誌,優哉遊哉地解決完一盒奧利奧餅乾和一個沙琪瑪後,一抬頭,周圍人影所剩無幾,老爸卻還沒有來。
我無聊得開始四處張望,張望。
忽地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碎碎的讀書聲。
我尋聲找去。
在樹後,黃真正半卷著課本,讀著書。
她聲音不大,但背得很投入很用力,語速很快,幾句話一重複幾句話一重複。
抬頭背誦時,她看到了我。
她先是咧嘴一笑,然後撥了下劉海和我說“Hi”。
我也對她笑笑。
我正打算再說點什麼的時候,轟隆隆熟悉的摩托車聲由遠及近。
“剛剛去買了點東西,沒想到那麼多人。”老爸他笑笑,笑得淳厚,似是怕我等得不耐煩要安慰我。
我怎麼會不耐煩呢,看著他車上大包小包掛著的生食或熟食,還有零嘴。
不知道是哪個周五了,放學後,老爸接了我一起上街。
去了蛋糕店,魚攤,超市……
終於在一家生意興隆的烤鴨鋪前,望著攢動的人頭和長長的隊伍,我隨口抱怨了一句“怎麼要那麼久啊”。
自那以後,他再也沒載著我一起上街。
每次周五都是提前出門,來的路上把東西買齊了,然後到學校接了我就直接回家。
有時,老爸的心細敏感讓我覺得自己太過於不懂事太過於不體貼。
“走啦。”我轉頭對黃真說,故意讓語調上揚些,故意讓臉上的微笑放大些,然後輕身一跨,上了老爸後座,乘風而去。
“你去哪兒?”一進門,就看見老弟穿著球衣,三個台階一蹦噠地從樓上跳下來。
我知道他要去乾嘛,可我就是想問問他。
“打球,你去嗎?”他有點期待。
“不去,我又不會打。”我有點掃興。
“你看我打啊。”他有點得意。
“不去,無聊。”我甩下沉甸甸的書包,攤倒在沙發上。
“那我陪你打羽毛球?”他又說。
我突然來了興趣,但看到老爸大袋小袋地拎著吃的進來,我又沒了興致。
“你還是去打球吧,我不看有人看的哈。”
我蹦起來,把他推出門外,轉身投入書和美味的懷抱。
周末光陰更如梭。
放假時收拾了一堆東西回家,壯誌躊躇地在心裡暗下決心要額外完成點什麼。
可實際呢?在去學校前的幾個小時,滿打滿算地才剛剛好趕完老師硬性布置的作業。
下周一定,一定抓緊點時間提高效率,至少額外完成一點點,比彆人多走一點點。
“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打電話回家。”
“嗯,好。”
“吃的不要啦?”老爸解下被我遺忘的袋子。
“啊,要的要的。”
得虧老爸記性好,不然這周的零食快樂就要大減了。
“阿豪,英語單詞。”
“我也沒寫啊。”
“啊,課代表,你來得正好。”安奕見著我,眼睛一亮,聲音還帶點驚喜,一瞬間讓我恍覺自己是背著急救仙丹騰雲駕霧趕到的濟世高人。
雖是直接竊取我的勞動成果,但一句“來得正好”多少讓人有點得意和神氣。
於是我大手一揮將三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單詞默寫慷慨送出,並欲附贈一張古詩詞理解填空:“古詩詞要嗎?”
他翻出那張理解填空,大略掃一眼,想想,說:“算了,這個還是自己寫吧。”
也是,“抄”之有度嘛。
“小組長收下英語作業。”
“曆史試卷還有誰沒交?”
“快,數學借我。”
“等等,周五寫完的,不知放哪兒了。”
“呐,課代表,周記。”在一片嘈雜和淩亂裡,安奕這句話更顯得輕飄飄,這“輕”,不是源自此刻完成作業後的如釋重負,這“輕”,是從來蘊藏在他心底的——麵對任何事情時的波瀾不驚的態度。
我看了下時間,九點零七分。
也許有人能勤勉一點提前完成作業,能不緊不慢分配好時間按時完成作業,能在按時和超時的邊緣,保持淡定從容不焦急慌忙而最終仍保質保量不敷衍馬虎地完成任務。
而比後者更甚的是,有人能在極限邊緣,不慌不忙完成作業,還能有如神功般地恰準了時間,留出三分鐘讓你剛好來回一趟辦公室。
假期綜合征的顯著症狀之一:困。
今早,在睡夢中敏感地捕捉到有人起床的聲響,下意識醒來。
看著門外沉沉未亮的天和黑暗中躡手躡腳晃動的身影,我知道我醒早了。
起嗎?萬一沒睡夠,課上犯困怎麼辦?
不起?可現在也沒睡意。
起吧!就算困了,也可以憑借意誌克服。
然而讓人無奈和苦惱的是力不從心。
在第一堂英語課上,我沒能煥發出抖擻精神,也沒能憑意誌力保持清醒。
“一個個都去偷雞摸狗回來了?哈?”
班主任一聲吼,驚嚇開我就快粘合的眼皮子。
“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等下我提問,看誰回答不出來的。”班主任語氣惡狠狠,帶著威嚇。
我掐著大腿,靠著痛感保持清醒,死命撐住又快耷拉下來的眼皮。
“安奕!”題講到一半,班主任冷不丁點名,語調短促不帶好氣。
一旁的安奕更是冷不丁抬頭,如夢初醒。
“這題的知識點是什麼?”
氣氛僵持了幾秒,我愈發於心不忍和感到煎熬,便借著書立的遮掩,偷偷提醒:“動加副係加表形加名。”
他沒有猶豫,昏昏然地重複了一遍,逃過一劫。
“講到25題了。”我提醒他。
“哦。”他將試卷翻了個麵,整個人還是沒醒明白的樣子,我自己倒是清醒了不少。
“哇——”
前排同學一式地驚喜——語文老師拎了兩袋冰激淩進來。
“來,每組第一排的同學上來。”語文老師眉開眼笑,瞬間撫慰了上節課班主任給弱小心靈帶來的小小創傷。
月考語文平均分超了隔壁班兩分,作為鼓勵,老師特地從學校小賣部買來冰激淩——據我光顧小賣部的資深經曆,她買的還是最貴的那幾種。
“小亞,你要什麼味的呀?”陳菲貼心地問。
“草莓吧。”
“好。”
陳菲低頭翻了又翻找了又找,似乎沒找到。
“誒,這個也可以。”
沒好意思讓她繼續停留在我這裡,我便胡亂從袋子裡摸出一隻。
可陳菲剛走我就後悔了——至少看清楚一點,拿個不是榴蓮味的嘛。
“同桌,你還要嗎?”
“不了,再吃就吃不下飯了。”劉梓晗連忙擺擺手,口中的奶油含糊了她的聲音。
“安奕,你還要嗎?”
“你為啥不吃?”他撕著冰激淩紙的手頓了頓。
“不喜歡榴蓮味。”
“那我和你換,百草味的。”
“剛拆的。”見我一時不反應,他又多加一句。
“好。”我點頭。
他笑笑,撕掉剩下的半圈紙,將冰激淩遞給了我。
雖是十二月的天,但甜甜的冰激淩還是吃得心裡暖暖的。
“這次作文比較簡單,就不講了,優秀範文可以借鑒李雯和裴亞的。”
剩下的半節課,老師留給我們自習。
“裴——亞——”
李雯拉長了聲音輕輕地在後麵叫我。
她揚揚手中的試卷,眨巴眨巴的眼睛說著——你懂的。
我伸長了手把試卷遞過去。
“喂,安奕,遞一下。”李雯叫道。
安奕一聲不響地接過我手中的試卷,遞出去半截又猛地縮回了手:“誒,我先看。”他笑出一絲狡猾。
“我問先的。”李雯不服氣。
“但我近水樓台呀。”他得意地聳聳肩。
“哼,”李雯咬牙切齒,“無賴。”
我看向語文老師,她坐在講台上,望著我們這邊,正眯眯笑著。
等待著等待著,眼前的隊不見縮短反而越來越長。
“同學,你插隊了。”我終於忍無可忍,連“不好意思”都不想對那人多說。
她不屑地瞟我一眼,不作聲,毫無愧色的神態理直氣壯地說著——我□□朋友的隊怎麼了?
被氣得愈加煩躁。
一直低頭記東西的黃真也不耐煩地抬了頭,看看前麵的隊伍又無奈歎了口氣。
她對我笑笑,還是低頭爭分奪秒地學習,繼而又回頭,試著問:“你要不要看啊?”——她指手中那張被磨得鈍了邊角的古文常識。
“啊,謝謝,那你呢?”
“沒事,我還有。”說著,她將紙給了我,轉過身去,捋起半隻袖子,看著手背小臂上或英文單詞或數學公式的字樣,密密動起嘴背。
當我還端著飯碗尋找同班同學的身影時,黃真已經就近坐下,認真大口地吃飯了。
當我嚼得腮幫子發累還沒吃到一半時,抬頭看,黃真的身影匆匆經過潲水桶,又匆匆出了食堂門。
總是昂揚的姿態,總是匆匆的步伐,看到她就會敲敲心中那個慢吞吞或是想要偷懶的小人,敦促他不要懈怠。
回宿舍的路上,人亂喧雜,不經意地一瞥,捕捉到了今早坐在右邊那個穿著黑T的身影。
他說了句什麼,引得身旁的女孩朗笑開來,忽而兩人停了腳步,他拿過她的飯盒,待她穿好粉色的外套,兩人腳步繼續,談話繼續,飯盒依舊在他手中。
走過一段,忍不住回頭,尋了幾處,最終掠見一齊消失在食堂門口的一抹黑和一抹粉。
他們是都不著急吃飯然後出教室時剛好遇見一起下樓呢?還是去老師辦公室領完書法獎狀後約著一起走呢?
總之不論怎樣,同頻的人才會遇上彼此。
“啊——”陳菲咿呀張著嘴進來,仿佛那手上的重量是掛在她下巴上,“我的好大雯,快快,手要斷了。”
有柄的兩個飯盒托在右手,沒柄的飯盒捏在左手,我在上鋪看著她,真怕她下一秒拿不住“砰”“砰”“砰”地三個飯盒全砸地上。
李雯一把將香蕉塞嘴裡含著,麻利骨碌跳下地,解救出陳菲搖搖欲墜的右手。
“又打那麼多,自己明明拿不了那麼多。”李雯一扯開嘴裡的香蕉就為陳菲鳴不平。
“誒呀,那人家要洗澡嘛。”陳菲倒毫不在意,反而吟吟笑得開心。
無論是舉手之勞,還是有點麻煩,但凡能做到的,陳菲都樂嗬嗬地願意幫忙。
她那麼善良,也是因為她有李雯這麼一位心疼她,總覺得她受委屈而為她打抱不平的朋友吧。
因為被愛,所以有愛,所以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