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1 / 1)

路遠寒的計劃奏效了。

對於這種自殺式恐怖襲擊,首腦也沒有辦法。畢竟在此之前,沒有人徒手攀越天之塔,他更沒能想到會有一個渾身綁滿炸藥的危險分子出現在頂層,他甚至開始考慮,是時候給中樞控製室安裝一套防爆裝置了。

望著路遠寒輕觸雷.管的指節,首腦的麵色越發沉重。

像這種分量的炸藥,能將一整層樓都夷為平地,到了那時候,就不隻是他們三人在炮火下灰飛煙滅的事了,整座鋼鐵要塞,周圍的蒸汽塔,甚至是塞倫城數以千萬計的蛇人都要為他們陪葬。

首腦一時間有些鬱結。

成為執行官以來的近百年,他再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情緒,直到現在才清楚地意識到,原來鋼鐵心臟也會渴望著想要撕開一個人的血肉,他並沒有因為機械改造就真正脫胎換骨。

伊凡望著他那陰鷙的眼睛,察覺到這個蛇人恐怕在極力隱忍著怒火,腳下掠地,閃身挪到了路遠寒背後。畢竟他身上沒有綁著炸藥,要是被對方拿來威脅他的隊友,反倒成了一種累贅。

作為地下城的最高統治者,不過短暫片刻,首腦就恢複了平靜,輕描淡寫地指揮著那兩名機器人:“紅、青,你們去送一下兩位客人……將他們送到三號躍遷點,確認客人走了再回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仿佛披著血的機器人一步步走來,身上那層金屬皮在蒸汽燈的照耀下盈盈地閃著光,像一把冰冷而溫情的重兵器,停在了兩人麵前。

它屈膝俯身,朝路遠寒伸出一雙手,彬彬有禮地邀請客人隨自己離開。

伊凡皺著眉說道:“將機器設計成這種模式,完全違反了倫理道德,帝國有一套嚴明的法律體係,要是在黑區,他得被吊上絞刑架,遭人千刀萬剮。”

即使聽到他說的話,那些機器人也毫無反應,隻是領著兩人前往頂樓的停機坪,上了一架無需駕駛的蒸汽飛艇。這艘飛艇比他們前麵乘坐的通行工具要高端了太多,全自動巡航,行駛在空中如履平地,控製室內器械的精密程度,就是財閥的懸空艇也不能與之相比。

路遠寒倚靠在玻璃舷窗上,望著下方一頭又一頭噴著蒸汽的鋼鐵巨獸,而紅和青就在他身邊靜靜站著,如同兩個履職儘責的警衛。

伊凡正在一邊處理傷口,飛艇上有醫療設備,他剛把縫在腹部的封印匣剖出來,沾血而濕漉漉的匣子放在置物台上,旁邊還扔著一把鑷子和血管鉗,伊凡拿著手術刀,正在燈光照射下修剪著腰側壞死的肌肉。

片刻後,埋進腹下的針線全部拆除,一排被鮮血浸濕的縫針躺在托盤上。

紅走了過來,替伊凡敷好膏藥,換上消毒處理過的紗布。金屬的觸感冰涼,然而低頭望去,它的睫毛卻如一根一根垂下的銀線,仿佛因呼吸而微微顫動,不知道是由何種玻璃纖維煆燒而成。

伊凡不禁感到一陣難以描述的怪異,他拒絕了紅的幫忙,卻又為那仿若真人的容顏而感慨:“還好蛇人們隻在地底活動,要是這種機械造人技術傳到外麵,會引發數不清的災難的……”

他看問題的角度很犀利,畢竟在伯爵府的統治之下,緝察隊權力至高,隻是研究畸變物的利用價值,他們就已經使用了鐵血手段。

要是出現一種能夠替代人類的機器,不難想象會有多少人因此失去工作,又有多少戰爭兵器被投入黑區,到時候機械盛行,屍橫遍野,必將是一場震蕩世界的動亂。

“前輩,假如它們有思想,是不會接受這種任人擺布的命運的。”

路遠寒的聲音從舷窗下傳來。

伊凡抬起頭,望著陰影下他那半邊冷峻的臉龐,忽然覺得他與旁邊的機器人有著相似之處,都容貌俊美,頭腦縝密,在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察覺到他的視線,路遠寒笑了一下,因臉上還在複原的肌肉而顯得恐怖:“不覺得可悲嗎?如果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怪物,那我猜它們寧願死在培養艙裡,也不想淪為毫無自由的兵器,被人儘情把玩。”

他又帶上了那種微妙的語氣。

經過數天的相處,伊凡已經摸清了路遠寒的脾氣,知道此人一旦認準什麼事就會相當固執,因此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用鹿絨布擦洗著手中那把太刀,在刀身表麵塗上一層防鏽油。

飛艇一路掠過塞倫城上方,緩緩降落在了最外圍的絕壁上。

兩人一出艙門,就看見了極為熟悉的光幕,拎著武器匆匆走下了飛艇。紅與青站在金屬舢板上,從高處注視著他們走進光幕,被通道口吞下去,才算是完成首腦布置的任務,指節一旋,轉動了飛艇返航的操作杆。

路遠寒忽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兩個機器人麵上浮現出某種難以讀懂的神情,短暫地維持了不到一秒,又迅速消失了。

……

誰都沒有想到,通道出口竟然在修蘭村的廢井之下。

兩人一落地,就摔進了死寂的黑水裡,被嗆得不斷咳嗽。井下盤旋的發絲如水草一樣纏著他們的腿根,蜿蜒而上,好在之前已經用靈爆彈清理過這片區域,因此並沒有構成什麼威脅,路遠寒揮刀一劃,那些黑發就應聲而斷,紛紛落進了水底。

在一片漆黑中,蒸汽燈的光照亮了前方。

從飛艇上順走的照明設備在此刻派上了用場,兩人舉起蒸汽燈,尋找著出去的小徑。

路遠寒想了想,將實驗基地的情況告訴了伊凡,伊凡腳步一頓,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擰著眉思考片刻,讓他寫一篇述職報告,在回到霍普斯鎮的三日內上交到獵魔人協會。

路遠寒如實說道:“前輩,我還沒有寫過述職報告,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格式。”

伊凡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或許對奧斯溫的性格太在意了,反而忘了他是個新人:“沒事,你向格林請教一下就好了,他負責審閱文書,對這種事最為熟悉。”

“您和格林的關係很好?”路遠寒問了一句,“我以為威爾斯和前輩都鬨成那樣了,格林夾在中間,應該會很尷尬才是。”

“格林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不會對同事有偏見的。”伊凡麵上難得露出了點笑意,“很多年前,我和茱莉亞共事過一次,照顧過他妹妹,因此格林對我也很坦誠。”

茱莉亞是格林的妹妹?路遠寒有些意外。

想起剛到秘語者遇到的年輕獵魔人,他不由得想道,幸好當時沒有對茱莉亞下手,否則再遇到格林,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通過測試了。

除了地上略微濕滑以外,這段路並不難走,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井口。從繆特爾手中拿到的鉤爪裝置還帶在身上,路遠寒瞄準上方,朝著井口用力一拋,鉤爪飛出,穩當地攀在了邊緣的縫隙處,將兩人帶了上去。

他們逃出生天,終於打量了一眼對方的尊容。

伊凡那套純白製服遭了數次臟水浸泡,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路遠寒一身黑色係著裝,情況倒還好些。隻不過他們目光陰鷙,身上同樣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濕發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著水,看上去就像兩個從井中爬出的怨鬼。

就連潛藏在修蘭村中的怪物,一見到這兩個充滿殺氣的黑影,都識時務地迅速爬走了。

按照常理,調查到此應該告一段落。

然而他們有了蒸汽槍、金屬切割刀,火力比起剛到時有了顯著加強,遇到成群的怪物也不需要轉身逃走。路遠寒問伊凡,還要再去一趟村長家嗎,得到了他肯定的答複。

在前往村長家的路上,兩人果然遭到了怪物襲擊。那些慘白而猙獰的麵龐剛衝到他們身前,就被高溫蒸汽燒得慘叫起來,捂著一張將要融化的臉皮,驚恐地逃竄向了四方。

路遠寒熄滅槍管,一腳踢開癱軟在地的怪物皮,用鉤爪翻上了村長家門前的牆。

修蘭村是怪物建立起的食人部落,數年來無數隊伍找到這裡,最後被打上失蹤的標記,他們有三種可能的下場: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被村民捕食,要是再往深山裡探索,就有可能找到畸變的源頭,那片被汙染的水域。

路遠寒還有一種猜想,他認為緝察隊可能還派人來過這裡,重返當年的實驗基地,隻不過那些人潛到了塞倫城,落得一個被蛇人絞殺的結局。

事情的脈絡至此已經清楚了,最後一個疑點,伊凡接受的任務內容是找到十年前某人的情報,查清對方的死活。而要打探到當年失蹤的人去了哪裡,就得詢問修蘭村裡唯一的證人——村長的癡傻妻子。

想通這個關竅,他們才做出了再探村長家的決定。

路遠寒順手摘下門口的紅鈴鐺,放進了衣袋裡。他和伊凡翻身而下,時隔多日,村長竟然不在家中,不知道是外出覓食,還是去做什麼了,但這無疑方便了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兩人探進內屋,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婦人。

她仍然保持著那種近乎茫然無知的狀態,即使聽到了門鎖被毀壞的聲響,也照樣無動於衷,怔愣地望著牆壁。路遠寒卻敏銳地觀察到,婦人攥著腿上羊絨毯的指節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麵帶微笑,下意識伸手抵在鼻梁上,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沒有戴眼鏡。

路遠寒放輕了聲音:“夫人,我們是官方派遣的搜救小隊,前段時間潛進村子裡調查,就是為了收集證據……您這些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吧?我們有武器,也有能力帶你出去,隻是這地方死了太多人,還有一點小小請求,需要您配合調查。”

“請放心,我們不會對外公開您的信息,您忍辱負重是出於自保,不會被緝察隊定罪。”

婦人的眼神逐漸有了變化,伊凡卻在想,這人真是個說謊不打草稿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