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寒在身上綁好炸藥,又將輕薄的金屬蓋了回去,讓繆特爾教他們使用懸浮台。那兩個小型裝置被他踩在腳下,功率有限,不能持久推進,卻能防止在一瞬間從高空跌落。
燈光落下,在金屬表麵照出一片耀眼的光澤。
一切都準備好以後,他也遵守諾言,讓繆特爾乘坐升降梯下去,和這個倒黴的研究員就此道彆。
既然休息區有免費茶點供應,路遠寒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和伊凡稍作整頓,又檢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便像機器人似的朝大廳中央的區域走去。往來的蛇人麵上都帶著一股漠不關心的神情,沒有多看他們一眼,而機器助手在旁邊微笑著,看上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親切感。
兩人順著管道外圍一直繞圈,找到人流最稀少的區域,確保不會有人報警後,路遠寒才拿出金屬切割刀,在手上掂了一下重量,啟動加熱裝置,用那鋒利至極的金屬刀劃開外壁。
隨著縷縷白煙從刀下冒出,麵前的牆壁也被他割開一道可供人進入的痕跡,路遠寒蓄力側踢過去,那扇金屬門立刻墜了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收起金屬切割刀,胳膊向前一伸,開始順著升降梯井的鋼絲繩向上攀爬。
那條鋼絲繩相當光滑,好在兩人戴了手套,不至於滑得下不了手。隨著路遠寒將全身重量都懸掛在纖細的繩索上,他也看見了下麵千萬丈黝黑的深淵,以及矗立在管道中的龐大機械:無數蒸汽機在鏈條下高速運作著,活塞飛起落下,閥門與輸送管道盤錯交織,像一條又一條血管纏在金屬血肉上,構成了這座高塔下充滿機油味的內臟。
揚塵拂過,讓路遠寒的指尖輕輕一顫。
他不再多想,全神貫注地攀著鋼絲向上爬去,畢竟這是一件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的事,一旦不慎鬆手,就會摔下去粉身碎骨。
大概十分鐘後,他看到斜上方有條金屬管道,路遠寒找準方向,將鉤爪甩手拋了出去,繩索在金屬橫梁上盤旋幾圈固定下來,他順勢飛身一躍,被吊繩帶到了管道上方。
就在路遠寒數著下方樓層之際,伊凡也爬了上來,擦擦灰在他旁邊坐下。
“二十層。”路遠寒很快得出了結論,“平均半分鐘一層,距頂樓還有三百零一層,還要爬兩個多小時。考慮到中途可能會有的休息和體力損耗,大概四個小時後,我們能登頂。”
伊凡聽他算得頭都大了,感覺麵前的隊友也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他拿出懷表,就著蒸汽機上方不時浮現的火光,看了眼當前的時間。
0:00,他們從冷藏庫中醒來。
0:19,路遠寒挾持卡列姆,驅車離開了貿易所
1:31,抵達費刊坡。
2:45,兩人駕駛著飛行器,在炮火連天中逃離了第四區,就像自由的獵鷹。
4:07,機翼墜毀,伊凡帶著路遠寒飛上了黑塔。
現在是淩晨五點二十分,按照路遠寒的計算,他們將在九點半以前到達頂樓,正好在蛇人們的工作時間,想必那位首腦也不會無緣無故缺席,順利的話,應該能和他搭上線。
路遠寒沒有多作停歇,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手指,調整好狀態,又重新拋出鉤爪,將自己的身體蕩回了鋼絲繩上。
接下來的過程漫長且枯燥,路遠寒重複著向上爬的動作,不斷有汗水從他額前淌下,打濕領口處的衣物,他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好在伊凡就在旁邊不遠處,兩人互相照應,定點報一下時,倒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等到他的指節酸得無以複加,路遠寒終於看到了這座巨塔的頂端。
他下盤雙腿絞著鋼索,將身體傾靠過去,用金屬切割刀劃開鐵壁,翻身走進了金碧堂皇的內部。頂樓上方是一麵巨大的拱頂,由全透明的玻璃壁鋪設而成,看起來像是飛船的駕駛艙,站在這裡,就可以俯瞰下方,塞倫城的四區儘在掌握之中。
路遠寒向前走了幾步,發現天之塔的控製中樞也在這裡,無數操作杆和屏幕集中在一處控製台上。
除此以外,周圍還有數座鑲著滑輪可以移動的書庫,每層架子上都堆滿了不同的書籍資料,分門彆類一一整理好歸放處,看得出管理者是一個態度嚴謹的人。
他和伊凡像兩個最下等的機器人,與這地方格格不入。
像這樣重要的地方卻沒有警衛把守,看上去實在是非常可疑。路遠寒提高警惕,在伊凡身邊緩慢前進著,倏然,一陣骨碌碌的響動從書庫背後傳出,他猛然抬頭,隻見某位年邁的蛇人盤在梯車上,從書架旁邊轉了出來,手上正捧著本剛拿下來的書,察覺到他的視線,才不緊不慢地望向了兩個入侵者。
這個人就是傳聞中的首腦嗎?路遠寒想。
顯然,這位首腦與他想象中的人略有出入。他看上去並沒有多麼威嚴,就像個最普通的研究員,同樣穿西裝,打領帶,將外表收拾得一絲不苟,卻無法掩蓋那滿頭白發。
路遠寒的視線落在了他手上——首腦的十根指節都改裝成了機械,銀白的金屬在燈光下微微泛光,能延展出蜷指這樣精細的動作。
“真是稀奇。”首腦慢悠悠開口了,“活得久了什麼事都有,今天竟然有兩個人類登門拜訪……要穿過城中層層警衛,爬上數千米的高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他一口道破了兩人的身份,路遠寒瞬間繃緊了身體肌肉,見對方並沒有表露出敵意,才謹慎地問道:“您就是科學院首腦嗎?”
蛇人不置可否,默認了他的說法。他用深邃的目光審視著僵在原地的兩人,似乎對他們徒手爬塔的事跡頗感興趣,隨著首腦一聲令下,很快就有機器人搬了椅子過來,讓到訪者坐下。
最令人震驚的是,那兩個機器人竟然有著與人類相似的外型,長發柔順,睫毛濃密,麵龐雕刻得極為秀美,修長的雙腿緊裹在黑色皮革之下,隨著金屬靴子觸地而發出噠噠輕響。它們沒有性彆,雌雄莫辨,卻有著一種超脫於常規意義的完美,隻是眼神中毫無感情,冷厲得就像獵魔人。
在路遠寒盯著機器人看的時候,首腦忽而一笑:“怎麼了,覺得很疑惑,為什麼在地下能看到自己族群的機器人,很不可思議是嗎?”
“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生而高貴的種族,我們如此,你們人類也是一樣的。”
他招了招手,那兩個有著天使般容顏的機器人便溫順地走到首腦身邊,將他扶到了下麵的座位上,單膝跪地,等著下一步指示。
首腦隨手合上書籍,將旁邊機器人的臉抬起來,摩挲著手下細膩的仿生肌膚,仔細觀察著這張與蛇人高度相似的麵孔,像要研究出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他沒看多久,又興致索然地鬆開手:“……不過如此,除了極端的陰險狡詐,冷血而複雜的感情,你們這種生物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他探討問題一樣的態度讓路遠寒忍不住發笑。
他並不想為誰開脫,隻是語氣很微妙:“難道您覺得在塞倫城中,就全部都是完美無暇的人了……您將自己當成什麼了,救世主嗎?”
“即使這世上真的有神,也不可能考慮到每一個造物,我隻負責管理這片區域。”首腦淡淡說道,“我們不去地上發展,是因為數量有限,無法與人類抗衡,千百年來留守在地底,還能靠這座蒸汽城發展文明。那些通道口並非人為,而是由神秘的力量聯結,有通往上層區域,也有從你們的世界往下的,我們無法防止外來者入侵,隻能時刻監測。”
路遠寒眼神一變,既然有通往上層的光幕,那他和伊凡就不會被困死在地下城中。
首腦接過機器人端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露出了緬懷的神情:“其實在你們之前,還來過一批人類,他們設備精良,身負異能,反過來想捕獲我們帶回去研究,但都死在了這裡。”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吧……所謂緝察隊,是你們人類之中的精英嗎?現在想起來,應該保留一份他們的基因,後來製造出的機器人都隻借鑒了皮囊,沒有生長痕跡,更沒有自我意識,離真正的人類還差得太遠。”
路遠寒聽得一陣眉頭緊皺:“您多大了?”
首腦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胸膛,那下麵竟然是顆鋼鐵心臟:“我們族類的正常壽命是三十年,而我已經活了一百五十六年,身體內的多數器官都換成了機械驅動,隻要我的大腦還能運轉,就可以繼續帶來技術的變革。”
“血肉何其貧弱,而我們竟然要靠這副軀殼才能活下去,豈不是一件悲哀的事嗎?”
對於他的話,路遠寒實在難以苟同。他想起曾見到過的機械改裝人,在塞倫城這種崇拜蒸汽裝置的地方,用機械改造自己並不奇怪,而首腦隻是一個將其貫徹到極致的蛇人。
他不想再跟對方探討這方麵的哲學問題,直截了當地問:“首腦大人,請問您能將我們送到出去的通道口嗎?”
首腦麵上浮現出一個奇異的微笑,終於表現出了他的傲慢:“我為什麼要送你們回去?”
“因為這裡是天之塔的頂樓,而我就在此處。之前緝察隊過來,怕是連第一區的邊都沒能摸到吧……我說得對嗎?”
路遠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握緊了手中的鋼刀。
他意味深長地掃視著這座控製中樞,首腦麵色驟變,意識到了什麼,而路遠寒已經踩著腳下的懸浮台衝了出去,猛然撞在那些操作杆上,一瞬間仿佛地震般的巨響貫穿了整個地下城,數座高樓傾塌,懸空艇墜毀,引起的連鎖反應如海嘯一般席卷四區,就連黑塔都在隱隱晃動。
首腦殺意畢現,本來一張和藹的臉顯得猙獰至極,他指下的機械迅速變化成帶刺的長鞭,驟然朝著路遠寒甩出,卻被他躲了過去。
情勢危急,他正要召集剩下十一名執行官,合力絞殺這兩人,卻忽然停了下來。
“您彆鬨了,殺了我就太不劃算了。”
路遠寒揭開金屬甲片,露出身上綁滿的炸藥,終於拿出了最後的籌碼:“要是在這裡炸了,您上百年的心血不就功虧一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