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探望鏡收了回去,門也緩緩而開。老莫和蘭德拖著棺材進了貿易所,一走進門,就被數個肌肉彪悍的蛇人圍了起來,審視著這兩個窮得燒不起蒸汽燈的黑戶。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黑德蘭街那個撿垃圾的吧?說說看,你能賣給我什麼好東西。”
隨著話音落下,頭戴高頂禮帽的蛇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透過墨鏡望著那兩副躺在地上的棺材,手上還牽了一條機械狗,正朝兩個外來人狺狺狂吠著。
在第四區,他這樣的裝扮可謂格格不入。
他態度冷淡地掃了老莫一眼,似乎覺得連機械眼都裝不起的蛇人都是廢物,又打量著蘭德,心想將這年輕人身上的器官拿去抵押,倒還能換不少金銖。
老莫擠著眼睛笑了笑,將他手下的棺材蓋緩緩挪開一截,露出底下略顯蒼白的麵孔。流水般垂下的黑發,高挺的鼻梁,最重要的是他咽喉下沒有鱗片——這是個異種生物。鐵龍的呼吸倏然變重了,再開口時已然急切了不少:
“這東西你從哪裡搞到手的?”
沒等老莫回答,他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算了,那些都不重要。兩萬金銖,這批貨我要了。”
那條機械狗圍著棺材叫了又叫,像是在附和主人的意見。鐵龍想得很清楚,像這樣漂亮的異種生物,在第四區或許賣不出去,畢竟這裡都是心狠手辣的討口子,但上麵那些貴族絕對會想帶回去飼養,到時候一轉手,利潤能翻上十倍不止。
他想要觀察得更清楚一些,老莫卻轉身將棺材擋了起來。
這個狡猾的蛇人在第四區浸淫了多年,也知道空頭支票做不得數:“鐵龍先生,您也知道我們兩個下等人不容易,賺的都是血汗錢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鐵龍懶得跟他計較,他擺了擺手,就有保鏢提著一個箱子過來,箱蓋打開,裡麵遍是流光璨璨的金銖。
這下輪到兩個拾荒者呼吸急促了,他們在廢棄礦場翻了一輩子垃圾,也沒見到過這麼多錢。
在金光照耀之下,老莫眼神閃爍著接過裝錢的箱子,轉頭讓蘭德拿著,又覥著臉問了一句:“鐵龍先生,我想跟您打聽個事……您知道軍工廠怎麼去嗎?”
“軍工廠?”鐵龍麵色驟然一冷,懷疑地望著眼前的蛇人,審視著他說這話的目的,“你打聽這個乾什麼,那地方重兵把守,可不會讓你們兩個進去撿漏。”
看在即將賺大錢的份上,他輕蔑地笑了笑,又降尊紆貴地補充了一句:
“你要實在想找死,我也不攔著你,軍工廠每天有倒冶金廢渣的車輛從費刊坡出入,大概淩晨兩點前後,你可以試試,看那些打鐵的瘋子會不會把你們扔進火爐裡燒成蛇羹。”
聽到這裡,老莫僅剩的眼睛滴溜溜一轉,也沒表露態度,隻是不經意瞥了眼地上的棺材,就帶著蘭德走了。
鐵龍靠得近了些,伸手撫上棺材裡那張年輕的臉,那細膩的觸感讓他指節一縮,生怕把這件昂貴的貨物摸壞了。他思考片刻,指了兩個強壯的保鏢過來:“你們幾個,把這些棺材抬到冷藏庫去,看管好了,誰都不許亂動。”
他注視著保鏢將棺材抬走,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隻機械信鳥,旋緊發條,在兩翼背後噠噠敲了幾下,將它放了出去。
頃刻間,那隻金屬做的小鳥就迅速飛出貿易所,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嘀嗒,嘀嗒……”
機械表盤上的時針轉向了午夜十二點,在零下低溫的冷藏庫中,一隻修長的手悄然打開了棺材蓋。
棺蓋翻開,路遠寒坐起身來,從鼻腔呼出一口帶著白霧的熱氣,側過頭舒展著筋骨,在冷藏庫裡躺了兩個小時,他渾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那陣熱氣蒸騰了他睫毛上的薄霜,冰晶融化,陰冷而濕漉漉地淌下水來。
他提著棺木邊緣,用力往上一抬,從夾層裡取出藏好的武器,又敲了敲旁邊的棺材,將伊凡從朦朧的意識中喚醒。
兩個獵魔人的身體素質都不差,伊凡適應了片刻,便說可以行動了。他們現在知道了能混進軍工廠的辦法,然而費刊坡在哪裡尚且不明,等到闖出貿易所了,還需要找一個本地蛇人問路。
路遠寒站在門邊,從冷藏庫的縫隙裡看到外麵有五個保鏢值守,門前兩個,還有三個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巡邏。看來鐵龍對所謂的異種生物很是看重,不惜撥出一半人手在這裡預防突發情況。
他無聲地指著門前左邊的保鏢,又點了一下右邊那個,示意伊凡和他分頭解決。
見巡邏的保鏢走得遠了,路遠寒握緊手杖,將門閂倏然打斷,隨著門開的轟然巨響,兩個蛇人還沒反應過來,瞬間被狠戾地擰了脖頸,指下將喉骨處的鱗片一掐,便渾身癱軟地倒在了地上。
遠處的保鏢察覺到異常,頓時衝了過來,其中兩個拳上有重鐵指虎,一個緊握著霰.彈槍。
路遠寒目露殺意,將鋸肉刀甩了出去,鋼刃正中持槍那人的脖頸,霎時血花飛濺,而剩餘兩個靠得近了,被伊凡連貫的一刀穿透胸膛,毫不留情地拔刀而出,又抹了他們的脖子。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僅是半分鐘過去,這場激烈的戰鬥就已經結束。
兩人順著樓梯離開地下冷藏庫,上了貿易所一層。然而本應有保鏢看守的大廳卻空無一人,大門敞開,路遠寒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鐵龍正帶著剩下的蛇人站在門前,不知道恭迎著何人。
他和伊凡放緩了呼吸,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
燈光劃破夜幕,隨著滾滾白煙升騰,一輛蒸汽驅動的金屬車朝貿易所行駛了過來。
通氣管道後的駕駛位上坐著個男性蛇人,他麵露倨傲,胸前佩著某個家族的徽章,因此鐵龍一見到他,就諂笑了起來:“……卡列姆大人,停在這邊就好!”
卡列姆停了車,又踢了金屬外殼一腳,那笨重的機械才不再冒煙了。
事實上這東西用起來頗為費勁,真正尊貴的財閥手下又有數不清的懸空艇,因此隻有極少部分為集團辦事的外勤人員,為了維持體麵,才會選擇蒸汽車,上區的大多數蛇人還是乘坐鼠車出行。
而卡列姆此行前來,就是奉了博斯曼家族某位執事的命令。
片刻前,他收到鐵龍的信鳥,說手上有兩個千金難換的珍稀物種,要獻給那位執事,因此才匆匆趕來了第四區。
卡列姆很清楚,那些道貌岸然的上流人士,多多少少都有一點不為人知的癖好,他剛通報上去,撥款就批了下來,除開要付給鐵龍的報酬,他還能拿到不少回扣。
他負手掃了一眼忙著獻殷勤的黑市商人,心下難免有些不耐煩,態度傲慢道:“那兩個異種生物呢?”
“為了保證品質新鮮,在地下的冷藏庫裡保管著,大人跟我來就是了。要說那怪物的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毛色透亮,沒有瑕疵,我估摸著怎麼也是個純種的血統。”
鐵龍剛領著卡列姆進了貿易所,倏然從斜刺裡閃出一道刀光,等他回過神來,卡列姆已經被人拿刀架住了脖頸,鋒刃抵著隱隱作顫的逆鱗,讓這高傲的蛇人一動也不敢動。
挾持者站在他背後,貼著耳根問了卡列姆一個問題:“你知道費刊坡怎麼走嗎?”
他問得輕聲細語,唯恐鐵龍聽到一樣。
卡列姆被恐嚇得腎上腺素激增,腦海裡一片空白,反應過來後忙點了幾下頭,才感覺到頸上的力度稍微鬆了些。
鐵龍那邊看他被當了人質,就是再狠毒也不敢擅自開槍,隻能眼睜睜望著貨物拎著卡列姆坐到蒸汽車上,而另一個擺弄著方向盤,將這鋼鐵猛獸驅動起來,濃煙滾滾地遠去了。
有卡列姆這個活地圖在,淩晨一點剛過半,蒸汽車就趕到了費刊坡前。
站在費刊坡上,遠遠就能望到那片鋼鐵圍築的重工業廠區,成百上千道漆黑的煙囪拔地而起,機械撞擊、鐵水消融、齒輪運轉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冶煉廠中傳出,巨大的轟鳴震顫著周圍的區域,霧霾與火光彼此交錯,廠區上方被熏得通紅一片,仿佛懸著永不落地的驕陽。
見卡列姆失去了利用價值,路遠寒反手將他劈昏了過去,緊緊綁好蛇人的口鼻、雙手和龐大的尾巴,把他藏在了座位下麵。
兩人潛伏在坡道的荒草叢中,等待著處理冶金廢渣的車隊。從這個角度望去,費刊坡下有一處較為明顯的坑洞,被各色金屬鋪滿底部,顯然就是軍工廠集中傾倒殘渣的地點。
黑煙籠罩之下,沒有人說話,他們的氣息融進了重工廠運轉的聲響中,在那震天的高溫爐城下渺小得猶如塵埃。
倏然間,伊凡壓低聲音,跟旁邊的隊友叮囑了一句:“來了。”
路遠寒放遠視線,隻見鋼鐵大門從那重工廠背後緩緩升起,數輛載著冶金熔融物的蒸汽履帶車從門洞中駛出,朝費刊坡而來。車身每顛簸一次,便有無數飛揚的鐵渣從邊上落下。
隨著履帶車停下,將數以噸計的殘渣倒進洞中,兩人也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車隊邊上。
負責駕駛履帶車的蛇人靠著座椅,將一根快要燃儘的煙蒂隨手扔出去,又低下頭,擦了擦手套上的油汙,一邊拉動操作杆,將蒸汽車開回坡上,一邊翻看著花邊小報。
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兩個怪物潛伏進了他們的隊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