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1 / 1)

懸空艇何其龐大,撞在頂層的玻璃上,瞬間壓垮了半層樓,比下麵宴會廳鬨出的動靜還要激烈。鋼化玻璃裂成無數碎屑飛射而出,每一道鋒利的殘片都殺人無數,血濺高台,將保鏢們穿成了肉做的塑像,身上的黑西裝也被鮮血浸透。

伊凡站在原地,那些迸濺的玻璃好似有著活性,在空中倏然扭曲,飛旋著避開了他,竟沒有一片觸碰到他的身體。

路遠寒一看他拿出眷顧,知道這些人必定要慘死當場,還沒等懸空艇撞上大樓,就已經踩著蛇人們的肩膀躲遠了。

此刻,他正緊靠著牆,手上的機槍彈匣耗儘,順著垂下的手臂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路遠寒沒有回頭,聽到伊凡那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又問了一句:“前輩,你這次解了封印,還能鎮壓眷顧的力量嗎?”

他身邊所有的事物都變得詭異了起來:

天花板上的管道嗡嗡震響,蒸汽四處流竄,玻璃吊燈也閃著極其危險的光,隨時會砸下來一樣。某個保鏢身上的燃燒物滾落在地,被路遠寒一腳掃飛,轟然炸開,在已經撞毀的大廳掀起如同置身火海的熱浪。

路遠寒想,看來就算離伊凡三十米遠,也沒辦法擺脫厄運的影響。

忽然,那些怪象停下了。

頂層狂風呼嘯,屍體鋪了遍地,就如剛殺過人的屠宰場。路遠寒視線落在一塊較為完整的碎片上,通過玻璃的折射,看到了伊凡血肉模糊的腹部和一隻手,他似乎又將黑環塞進了封印匣中。

隨著伊凡一步步走來,路遠寒觀察片刻,判斷出眷顧的影響確實不見了,才鬆下一口氣,從保鏢們身上搜刮了不少槍支彈藥。

他們動作極快,畢竟誰也不知道菲奧娜什麼時候會上頂層,從大廳出門左轉數十米,就到了放置雜物的工具室。那名清潔工手上沒有武器,毫無還手之力,在路遠寒的逼問下雙手顫抖著交出了鑰匙。

對於這個蛇人,伊凡並沒有下死手。

雖然在廝殺時毫不留情,卻並不意味著他是一個冷血的人。在蛇人統治的城邦,麵前的清潔工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公民,甚至很有可能因為這件事丟掉工作,被瓦倫提亞財團解雇。

但他自身都還在逃亡,更管不了一個畸變物的死活。伊凡瞥了眼蛇人還顫動著的瞳孔,漠然轉身,將他反鎖在門內,便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帶著路遠寒往收藏室趕去。

不過片刻,他們就到了那間神秘的收藏室。

隨著兩人推門走入,收藏室的頂燈應聲而開,鎏金的燈光傾瀉在地麵上,將他們腳下的血跡都照得蕩漾著金邊,仿佛走進了一座閃耀的燈罩。進門處鋪著地毯,看上去是從某種動物身上完整地剝下一張毛皮,才能剪裁得如此雪白而美麗。再往深處走,中間的展桌上擺著琉璃礦玉、水浸人頭、背負機械旋翼的小鳥……各種千奇百怪的藏品陳列於此,甚至還有一根金屬橫杆,專用於懸掛倒吊下來的蛇尾。不知道菲奧娜殺過多少同族,才能收集到各種顏色,每一條尾巴上的鱗片都熠熠生輝,像是翠藍的花瓣盛開。

路遠寒站在滿屋金光中,辨認了好一會,才發現他們的物品在角落裡堆放著。

兩人拿走武器,清點數量,整頓了一下身上的裝備,便匆匆離開了收藏室。好在菲奧娜沒有研究過手杖具有的力量,否則不可能將一件異物隨便扔在這裡,任由物歸原主。

考慮到接下來還要一路逃亡,路遠寒認為他們必須想辦法賺取金銖,才好在地下城行事。

隻是收藏室裡的東西都太貴重,極容易被認出來路,稟報到瓦倫提亞財團那裡,他也就沒有打那些藏品的主意,暫時壓下了想法。

兩人急速奔跑在走廊上,除了腳步聲,路遠寒還聽到了一陣逐漸靠近的震響,隨即麵色驟變——那是升降梯要到頂層了。他一手攀著樓梯翻身而下,伊凡緊隨其後,路遠寒破門而入,發現十九層確如菲奧娜所說,是她的花園。

他環顧了一眼四周,這層樓遍是盛開的花朵,從玻璃頂垂下的藤蘿覆蓋著多數區域,地形又錯綜複雜,有數條通往各處的小徑,正適合他們藏身。

路遠寒壓低身體,放輕腳步,就像一道幽影潛伏在花團錦簇的圍牆之間。他前進了幾步,旋即感覺到背上輕飄飄泛起一陣癢意,仿佛有人正撫摸著他的脊椎,那陰鷙的寒意頓時讓路遠寒汗毛直立。

他猛然回頭,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伊凡在他身邊潛行著,看路遠寒反應異常,停下來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路遠寒垂下眼睛,悄然握緊了手上的鋸肉刀,“可能是我的錯覺……”

雖然這樣說著,他卻並不覺得自己的直覺會出錯。察覺到那東西再一次靠近的瞬間,路遠寒擰身出刀,鋸肉刀劈下一截含苞待放的枝葉,而那斷了的花枝還在蠕動著,呼吸著,滲血般的汁液傾灑在地,濕漉漉拖行出殷紅的痕跡。

路遠寒麵色凝重,望著纏繞在花牆上的無數枝葉,它們像是在朝麵前的兩人微笑,葉片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露出縫隙裡翕張著的龐然大口,順著葉脈淌下一滴滴黑紅的血水。

此刻,他們已經被畸變的花牆包圍。

伊凡迅速拔刀出鞘,太刀所到之處,攔路的枝葉紛紛截斷。他砍得再快,卻還是有無數盤曲勾纏在一起的藤條朝著兩人抽來,它們嬉笑著,慘叫著,如黑色的潮水席卷而來,將整片區域都籠罩在龐大的陰影之下。

驀然,一朵花苞在路遠寒麵前盛開。

花瓣下赫然是一顆通紅的眼球,黏膜上的血絲隨著它看到眼前人而迅速漲大,笑吟吟地追了上來。

路遠寒反應極快,當即往後退去,鋸肉刀毫不留情地揮出,卻被眼睛底下的枝條靈活避開。他轉身狂奔,和伊凡一起順著幽幽小徑往花草稀少處逃跑。

那些枝條在背後狂嘯著,似乎馬上就要碰到他的脖頸,這一場追逐戰激烈地進行了片刻,而兩人也被逼到了花園的角落。

“砰!”

隨著一聲槍響,吊燈玻璃碎開,盛著的燈油潑灑而出,火焰紛飛,將漫天枝葉炙烤得蜷縮發黑,瞬間逃離了這片熱浪激蕩的火海。

路遠寒收起槍,認真辨彆著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忽然麵色一變。他聽到獵犬狂叫著,似乎在搜尋他們兩人的蹤跡,看來菲奧娜已經處理好大樓外的襲擊,派人來抓捕從她手下叛逃的寵物了。

伊凡神情嚴峻,似乎在斟酌什麼:“事情糟糕了,這邊火勢衝天,就算沒有獵犬,保鏢隊也會趕過來的。”

情勢危急,但路遠寒並不想讓伊凡使用眷顧,他快走幾步,透過玻璃望著下麵吊著無數纜車的索道,隨即握緊手杖,毫不猶豫地打破了這堵圍牆,抓著伊凡的胳膊從高樓墜下。

這一跳驚心動魄,隻是路遠寒剛才看過了,大廈這側也有升降梯,兩人精準無誤地落在了包廂表麵,踩著升降梯頂部疾馳而下。

霎時間,纜繩斷裂,金屬摩擦的火花飛濺,他放慢呼吸,在即將墜毀的一瞬間縱身躍出,安穩落地,而他背後傳來轟然巨響,那座升降梯已經報廢。

“你真是個瘋子……”

伊凡終於將他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被路遠寒拉著從十九層一躍而下,他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心跳還沒有從急驟的刺激中緩過來,再看罪魁禍首一臉平靜,伊凡想將危險分子的稱號讓給他這位隊友。

現實情況卻不容他們停下一分半秒,剛從瓦倫提亞大廈逃離,懸空艇已經出動,極具壓迫感地籠罩在上空,同時從一樓大廳衝出無數保鏢,兩人見勢不妙,急匆匆跑上大街,險些被一輛飛馳的鼠車撞到。

“走路不長眼,找死啊!”

那碩鼠猛然刹車,還在憤怒地嚷嚷著。

下一秒槍口就抵上了它的額頭,路遠寒使了個眼色,伊凡便將車裡的蛇人扔了出來,翻身而上,瞬間挾持了這輛鼠車:“往城外開,快點。”

轉瞬間,炮彈從高空投擲下來,聲勢浩大地落在街道上,炸得地麵都在震顫,到處都是紛飛的屍體與逃竄的蛇人。那隻碩鼠見到如此陣仗,也知道再耽誤下去就要沒命了,爪下踩得都要冒火了,立刻駕著車往第二區的分界線逃去。

鼠車在前麵狂飆,瓦倫提亞財團的懸空艇在後麵緊追不舍,有半片區域都遭了炮火清洗,一時間轟轟烈烈,比地下城最盛大的節日還要熱鬨。

在街道小巷內拐了大概有十數次後,鼠車終於到了第二區的邊緣。

一旦越過那條界線,出了第二區,就不再是財閥的統治區。然而瓦倫提亞財團早已向警署下達了命令,此刻保鏢隊接管了治轄權,率領重兵將界線上這片地帶都封禁了起來。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瓦倫提亞集團走失兩隻寵物,通緝犯正在潛逃,危險等級評定為區域級。請廣大市民遠離界線——靠近界線者,殺無赦!”

懸空艇上傳來轟隆隆的震響。

路遠寒望著前麵那些翹首以待的炮台機槍,和伊凡對視一眼,從車窗翻出去,縱身跳進了旁邊的護城河中。這條河道圍繞著地下城,奇長無比,貫穿四區裡外,甚至還通著那座神秘的天之塔。

黑水激蕩,瞬間就將兩人卷出了第二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