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鉤爪一滑,兩人也重重墜進了水中,激起浪花無數。好在有著前麵的緩衝,現在的高度不至於讓他們摔得血肉橫飛,隻是被幽藍的湖水裹挾著卷進了坑洞裡。
正如路遠寒猜想的那樣,這片被侵蝕過的水域並不會將他們燒得皮開肉綻。然而那詭異的刺痛感仍然順著皮膚鑽進他身體裡,像是被低溫炙烤著一樣,讓他感覺自己就如一隻蛻下外殼的蟬,身上這層薄薄的人皮隨時都會融進湖水裡。
他忍著強烈的痛楚向下望去,一時間竟然僵住了,任由陰冷的水流纏繞四肢,將他往下拖去。
這片水域遠比表麵上看到的要更深,數千丈都不能觸底,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熒光海,在地底伸出無數柔軟而恐怖的觸須,將被潮水裹住的溫熱血肉輸送到它的胃裡,被酸水腐蝕消化。
路遠寒屏住一口氣,試圖朝水麵上遊去。他此時已在水下數十米,洶湧的水流擠壓著他的氣囊,讓他感覺口腔裡都溢散著濃重的血氣。
伊凡似乎在落水的一瞬間跟他分開了,隻能隱約聽到水流翻騰的聲音。
路遠寒下意識回頭,卻看見深水處隱約浮現出一片模糊的黑影,聲勢隆隆地向他所在的位置遊來,直到那東西逼近了些,才發現幽藍的湖水下潛藏著條怪異的災蟲。它的軀體龐大得像是外星物種,巨口一張便能覆蓋半個村莊,由無數節帶著眼睛的蠕動血肉緊密相接而成,在如此浩大的生物麵前,一切恐懼掙紮都隻是徒勞。
他看得悚然一驚,被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拚命往旁邊遊去。
路遠寒想得很清楚,要是那巨蟲頭部穿出水麵,同樣能將他一口吞下,想要活命,至少得從橫向上和它拉開距離。
無數漆黑的觸手從他背後延伸而出,推著路遠寒在水中快速遊動。他隱約看到一麵被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石壁,當即拋出兩條最長的腕足,勾著窟窿眼將身體拽了過去。龐大的災蟲擦身而過,轟然撐破了平靜的水麵,仿佛海嘯般降下淅淅瀝瀝的酸雨,潑了路遠寒一身腥臭的湖水。
此刻,路遠寒已經鑽進了腐蝕出的洞窟。
那些窟窿往上數寸是湖水淹沒不到的地方,才讓他得以探出水麵,在僅有一個人頭高的空隙裡急促呼吸,不至於撐破肺泡。
黑發濕漉漉貼在路遠寒頸上,因他的脈搏而一顫一顫地起伏,不斷有水滴從發尾滑下,甚至勾著幾條畸變的小蟲。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又聽到那怪物不知道鬨出了什麼動靜,隨著一陣天塌地陷的巨響,他能倚靠的石壁也開始坍塌。
路遠寒當機立斷,反身躥了出去,卻還是被砸下的石塊蹭到了小腿。
他眼前頓時黑了下去,身體不受控製地向著深不見底的湖心下沉,折斷的腳踝被一條水草纏著盤旋而上,將這具灌滿汙水的身體引向未知之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意識終於回到體內。
我終於死了嗎?路遠寒一瞬間想道。按照常理,他在深水中昏厥了這麼久,就算沒有被壓成一灘肉糜,也應該窒息而亡了,然而他還能感受到胸膛下心臟的搏動,就連指尖也是溫熱的,隨著他的想法而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睜大眼睛,隨即發現了臉上的呼吸麵罩。
麵罩上連著一根輸送氧氣的管道,路遠寒順著這條蜿蜒的管道望去,看見了沉在湖底的氣罐,以及旁邊守著罐子的生物。
那是個四肢纖長如同猿猴的動物,趾爪間連著近乎透明的蹼,渾身被雪白的鬃毛覆蓋,分明一副陸地生物的容貌,卻能在水下呼吸,顯得神秘而離奇。見路遠寒醒了,那張臉頓時扭過來,身形靈活地踩著水湊到他麵前,手上不知道在比劃些什麼。
路遠寒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他自然無法理解那水生動物想要表達的意思。
好在那隻生物上躥下跳了片刻,終於伸直了一條胳膊,指明了想要他看的方向。路遠寒視線掠過淤泥與水草,看到不遠處有片遺跡,從建築風格上看,應該是近數十年的產物,防水的材質將一切腐蝕性物質隔絕在外,透過門上的玻璃能隱約看到,裡麵被保存得較為完整。
在群山之中,在湖水底下,竟然有一片人工開發的區域。
路遠寒的認知被微微撼動了。
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戴的呼吸麵罩,應該就是從那地方流散出來的。隻是麵前這隻水猴子的智商未免也太高了,竟然知道怎樣使用氧氣罐救人,實在是聞所未聞。
想到這裡,路遠寒感覺體力恢複了不少,身體受到的損傷也基本痊愈了,便朝著氧氣罐遊去。他嘗試抱起罐子,發現它應該有五六十公斤重,在水下顯得滑不溜手,並不是能輕易搬走的。
他思考了片刻,決定先憋著氣遊過去,到那遺跡探查一遍,再回來呼吸氧氣。
路遠寒摘下麵罩,動作極快地將它扣在罐口處壓著,便循著水流朝那扇門行進。那隻水猴子也跟在他身邊,似乎很是高興,不時發出幾聲短促的怪響,從口腔裡冒出咕嚕嚕的氣泡。
不過片刻,他就到了門前,手下輕柔地撫摸著冰冷的金屬。路遠寒另一隻手握著手杖,回頭望了眼水猴子,用動作簡單示意道:你想進去?
水猴子叫了兩聲,不知道是同意還是否認。
路遠寒了然轉身,毫不猶豫用手杖的力量打碎了門鎖,同時用餘光警惕著背後的生物,以防對方突然襲擊。
他推門而入,在黑影竄過來的瞬間渾身肌肉緊繃,好在水猴子闖進來後並沒有管他,帶著一串濕漉漉的腳印迅速消失在了走廊深處。路遠寒這才反應極快地關上門,將外套卷起堵住了窟窿,沒有讓幽幽發光的湖水流進來太多。
蒼白的燈光照著他所在的這條走廊,不知道使用了什麼能源,竟然數十年都沒有熄滅。
路遠寒打量著這裡的一切,極端壓抑的寂靜在周圍鋪開,除了他平緩的呼吸,沒有任何聲響,剛才看到的水猴子也仿佛是窒息時的幻覺,不曾有任何活著的生物陪他潛進水底遺跡。
無形的恐怖籠罩著這個地方,路遠寒卻沒有慌亂,隻是用力掐了一下指肚,通過痛覺確認自己現在還保持著清醒。
他走在這片沉浸在水下的建築裡,留意著身邊出現的事物。地麵上黏滑的痕跡證明確有一隻生物匆匆走過,路遠寒鬆下口氣,剛要順著走廊繼續前進,忽然看到了一塊殘缺的牌子。
他眉頭緊皺,將那塊金屬製的銘牌撿了起來,牌身被毀了一半,表麵用他能讀懂的文字刻著:…第二代實驗基地。
這是一處秘密建造的實驗基地?
路遠寒頓時有了猜想,難道外麵那些橫生的異狀,就是由於實驗室汙染泄漏……若真是如此,負責這個項目的幕後黑手簡直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不過銘牌上的文字很熟悉,是黑區的通用語言,考慮到曆史上的變種等問題,應該就是最近一代產出的,位高權重,而且擅於研究畸變物,讓他瞬間想到了緝察隊。
隻是撿起一塊牌子,路遠寒腦海裡已閃過無數想法。
看來這次意外落水並非毫無收獲,至少得到了足夠多的情報,也調查清楚了隱藏在修蘭村的人皮怪物。可惜伊凡不在身邊,不知道是死是活,要是隻有一人能回到岸上,那這次委托可以算是損失慘重。
而現在,路遠寒打算再深入調查一下實驗室,至少要找到能夠用上的潛水裝備,他才能返回岸邊。
他順著樓梯走下負層建築,比起入口那條通道,這一層的內容就顯得豐富多了。兩側牆壁都由鍍層金屬焊接而成,天花板上貫通蒸汽管道,隻不過停運已久,隻剩玻璃底部還殘存著一點發白的痕跡。
通道邊上有著許多房間,而在走廊儘頭,則有一台造型詭異的機器,看上去頗為笨重,據路遠寒推斷,應該是某種防禦設施。
路遠寒上前兩步,發現每個房間的門上都有編號。
但他並非實驗人員,並不知道相應的編號對應著什麼用途,隻能隨機找了間最近的實驗室,用手杖破壞門鎖後,謹慎地觀察了片刻,才走進去一探究竟。
他一走進這間實驗室,就被耀眼的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兩排高大的玻璃罐陳列在地麵上,罐身內盛著某種幽綠的熒光液體,比外麵的湖水顏色更濃烈,看上去也更加危險。
左側的玻璃罐中隻看得見綠水,右側卻不一樣,裡麵還浸泡著形態各異的生物軀體,隨著路遠寒一個個望去,向他揭示著背後血淋淋的真相。
它們性彆不一,年齡、種類也不儘相同。
有些像是嬰兒泥鰍的結合體,柔嫩的小手與肚皮下是搖曳的尾巴;還有些蟹殼下血肉焦黃,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數條畸變螯肢在水中狂亂地伸展著。每一個生物罐底下都貼了標簽,按照用途劃分種類,儘可能詳細地記錄著熒光液濃度、實驗時長、執行人的編號……
在玻璃的折射下,那些褪色的文字被幽光照得熠熠生輝,仿佛一場冷酷的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