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顧一出,那殺人狂立刻死得灰飛煙滅。
路遠寒雖然沒有被砸中,卻也感受到了那恐怖無比的威力。雨水順流而下,他渾身都被浸透了,隻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望著伊凡,男人似乎很是無奈,竭力控製著手上的黑環黯淡下去,才走過來遞給他一把傘。
拒絕伊凡的話會怎樣?路遠寒想。是眷顧找上了他,要是惹得那件異物不高興,指使他身邊的一切活物死物暗藏殺機,到時候遭殃的還是他自己。
那漆黑的手環似乎活了過來,在伊凡手上靜靜地注視著他,直到環身的顏色越來越黑,仿佛隨時要滴下水來。
路遠寒說:“我想明白了,前輩。什麼時候出發?”
對於他的答案,伊凡頗感意外。
畢竟他在獵魔人之中臭名遠揚,剛被眷顧纏上的時候,他還無法控製這東西,鬨出事後,同事們再也不願意接近這位名義上的隊長,他也就因此一個人前往了海上。
直到眷顧再一次下令,伊凡才找上了連照麵都沒打過的新隊員,沒想到對方竟然同意了。
伊凡神情複雜,嘴唇囁嚅了幾次,似乎想說些什麼。他請人暫時封印眷顧還需要一段時間,路遠寒也因此得到了幾天休息,隻不過伊凡給他拿了修蘭村的資料,長達數十頁,他不得不熬了兩晚,提前整理好重要信息。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讀研究生。
等到出發之時,兩人已經頂替了死去編輯的身份,就年齡而言,路遠寒叫伊凡前輩也毫不違和。
至於眷顧,倒真的被伊凡想辦法取了下來,放進收容匣裡,而那匣子則裝在了他們隨身的行李箱中。
伊凡說,眷顧的力量雖然被壓製了,但隻能維持幾天,而且黑環不能離開他身邊,否則會發生極為恐怖的事。要是中途發生了意外,路遠寒必須立刻離開,和他保持三十米以上的距離。
由於此行是潛入調查,他們換了一身較為得體的服裝,買了公文包、稿紙、照相機,看上去頗為斯文的金框眼鏡,而這些昂貴的開銷也由伊凡承擔。
按照他的話來說,當隊長的就應該多照顧後輩一些。
路遠寒端著照相機,它在黑區的學名是捕影之眼。他感覺這東西用起來頗為笨重,隻能照出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即使對著活人拍攝,看上去也帶著一身沉重的死氣,實在是很不詳。
但為了扮演好現在的身份,他也隻能低著頭,將這東西掛在身前,不時拍一拍沿路的風景照,以免被人拆穿。
修蘭村離霍普斯鎮很遠,又藏在深山中,他們這一趟輾轉了四五天才到。
根據地圖上的指引,兩人走進山腹,避開一條又一條濕滑陡峭的岔路,終於看到了那座神秘的村莊。
修蘭村傍山而建,坐落在一道峽穀的縫隙中,建築風格較為古樸,多數都是在茅草蓋的屋頂上再鋪一層石瓦,酒肆、工坊、雞圈等設施都很完善,因此不需要同外界交流,村裡人就能維持基本生活。隨著兩人走進村莊,路遠寒觀察到,每家每戶門前都懸著一個紅鈴鐺,那鈴鐺雖小,卻不隨風飄揚,似乎隻會在特定的時刻響起。
“先生們,從這邊走!”
一個臉頰偏黑的小夥子朝他們招手,正是聯係兩位編輯的那個村民。他的個頭略矮,要仰著頭才能跟伊凡說話。考慮到修蘭村不用外界的紙鈔,伊凡給了他半根金條,作為預付的報酬。
艾克拿到金條,頓時表現得熱情了很多。他一邊帶著兩人參觀村莊,一邊為他們介紹本地的習俗。
旁邊的房屋裡外有不少村民打量著這兩個外來人,一個坐在門前洗衣服的女人看了他們幾眼,嘴裡不知道嘟囔著什麼,伊凡皺了皺眉,艾克察言觀色,立刻大聲嗬斥著那個陰冷古怪的女人。
“彆跟他們一般計較,先生們。”艾克微笑著,“畢竟村子裡很少有外人來,很多村民對陌生人都抵觸得很強烈,這也沒有辦法。”
路遠寒跟在伊凡身後,正拿著紙筆記錄修蘭村的情報。那副金邊眼鏡掩蓋了他身上的野獸氣息,溫順地搭在鼻梁上,讓他的臉顯得文靜而有書卷氣,也就不會讓人格外警惕。
他筆尖一頓,開口問道:“我看到你們村子裡掛了很多鈴鐺,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啊…事情是這樣的。”艾克說道,“您也看到了,我們修蘭村的土地並不適合種莊稼,平時靠捕殺獵物為生,隻不過山裡獵物很少,有時候捕到了,往往需要一個村輪流分著吃。誰家鈴鐺響了,才能輪到他們吃肉,大家平時隻能吃乾糧下飯,都餓得饑腸轆轆。”
話雖如此,路遠寒看著村民,卻覺得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浮腫感,那並不是肥胖性的臃腫,而是說不出的怪異,看起來厚重而油膩。
村民身上的怪狀,難道與他們平時接觸的食物、水源有關嗎?路遠寒揣測著。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伊凡又開口了:“艾克,你們村上有什麼故事嗎?我們也是工作所需,越離奇越詭異的故事越好……你知道,外麵的人都有一種病態的審美,他們隻關注血淋淋的新聞。”
艾克腳步一頓,仔細想了想,發現還真有這麼一件事。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由於山體滑坡衝垮了修蘭村邊上的小溪,為了尋找新的水源,村裡人主張要挖井,結果挖到了一隻巨大的獸爪。從那獸爪的尺寸來看,它的原型絕非他們認知中的任何一種動物,趾骨上覆蓋著一層雪白的毛皮,比狸子都漂亮,因此有些人認為這是山神的遺骨。
獸爪出土後,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恐慌。
有段時間村裡人人自危,連門都不敢出,但仍有膽大的繼續往下挖井,隻不過井裡流出的水卻不能喝,偶爾有魚從附近的河道遊過來,它們身上也都長著蠕動的眼睛,看上去非常詭異。
因為敬畏山神,後來那口井雖然廢棄了,卻也沒有被人填上。
說到這裡,艾克朝兩人示意:“先生們,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當年挖井的位置在修蘭村邊上,幾人順著一條小路走了有七八分鐘,終於在一棵樹下看到了那口枯井。路遠寒在井邊上站定,低著頭朝洞口下望去,看到的隻有死寂的黑水,水麵幽幽,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他。
伊凡又問了艾克一些問題,他們的聲音傳到井裡,激起陣陣回響。從那蕩起的聲響中,路遠寒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正在不斷地起伏、震顫。
他拿著相機離遠了些,準備將這口井所在的位置拍攝下來。
指節按動快門的瞬間,從鏡頭中閃出一道光,艾克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似的,極為畏懼地伸手擋著光躲遠了。
“抱歉,沒想到會嚇著你。”路遠寒朝艾克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這件物品可以用來記錄看到的東西,你讀過報紙的話,應該知道那些照片就是這樣拍攝出來的。”
艾克驚魂未定,臉上的神情還有些難看。
但他畢竟還拿著人家的金條,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又帶著伊凡和路遠寒在村裡到處轉了轉,給他們指了村長家的位置。
第一天兩人並沒有太深入調查,晚上留宿在艾克家裡。這個熱情好客的小夥子拿了一份乾麵包,以及兩碗不知道由什麼煮成的糊狀物給他們。
伊凡觀察著碗中的液體,隨手從包裡抽出一袋餅乾,扔給了路遠寒:“接著,這裡的東西就不要吃了。”
在調查過程中,不吃下村民們給的食物,不隨便飲用當地的水源,這是一個獵魔人最基本的警惕心。路遠寒拆開餅乾,聊勝於無地嘗了幾塊,感覺這位隊長的口味屬實有些奇怪。
他轉過頭,發現伊凡已經躲到角落裡去了,此刻正在抽煙。
緩緩升起的煙霧圍繞著他那張成熟而滄桑的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路遠寒摘下眼鏡,打開了自己的公文包。他這次出門帶了不少巧克力夾心糖,他自己叼了一塊,又極有禮貌地給伊凡分了些。
雖然巧克力很小一塊,遠不如活人血肉帶來的飽腹感強,但攝入糖分可以讓他的大腦保持清醒,路遠寒也就能更好地理清事情的各個線索。
在村邊看到的那口井雖然詭異,卻廢棄已久,並沒有觸發他的靈性。
至於剩下的線索……紅鈴鐺的事目前掌握得太少,有待進一步調查。艾克看上去在引導他們,但直覺告訴路遠寒,這人不是為了錢才接近他們的。那兩個編輯死得離奇,不知道他們發現了什麼,又或者招惹到了什麼。
他翻著相機裡的照片,發現當時被拍到的不隻艾克,在井口旁邊還有一間房屋。那間屋子裡的窗口黑黝黝的,有一個人正站在那裡,麵無表情地望著他。說窗邊有“人”並不確切,因為相片照得很不清晰,聚焦在對方臉上,讓屏幕看起來白茫茫的,並不像人。
但那東西確實有著五官,隻不過被拍得極為扭曲,這種似人非人的感覺相當怪異。
路遠寒指腹一動,那張照片立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