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1 / 1)

這個噩夢相當真實,路遠寒甚至能聞到棺材邊緣淡淡的木質香,以及那些花瓣散發出的味道。莉莉安沒有睜開眼睛,仍然是一個死人,她的手指之所以會顫動,隻是因為那些蠕蟲如潮水一般在她體內湧動,將這具屍身撐得豐盈。

路遠寒退後一步,屍身卻朝他緩緩抬起了手。

那隻手臂皮膚白皙,線條柔美,此刻卻浮出無數繃起的青筋,每一條血管內都有隆起的肉塊向指尖湧來,那些小蟲張開嘴咬破指肚,從滲血的窟窿內探出頭部。

這些蟲潮一瞬間就將莉莉安的屍身蛀空,在那光滑的肌膚下咬出成千上萬個黑黢黢的小洞,露出美麗表麵下血肉模糊的內裡。

莉莉安的模樣看起來太過瘮人,路遠寒眉頭緊皺,忽然有一條小蟲掉在他的靴子上,張口就要咬上靴頭。他抬腳碾死了蟲子,卻感覺像是踩在某人溫軟的腹腔上,爆裂的腸子內臟流了一地,黏糊糊地沾在他的鞋底。

路遠寒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仍然靠在床上,冷汗將他脖頸下的發尾浸濕。

那本圖冊不知何時又被掀開了幾頁,畫麵中一張又一張畸態的臉正麵帶微笑地望著他,這本書、這張床……就連這個房間都像是活著,正在黑暗中窺伺著他,等待著一個能將他吞噬進胃裡的機會。

他看了一眼掛鐘,意識到已經是深夜了。儘管盧修沒有敲門,但路遠寒還是打算到隔壁看一下情況,要是對方已經來過了,他卻沒有聽到,那事情就糟糕了。

路遠寒走出房間,或許是太晚了,那些伺候著主人們的仆從也睡下了,寂寥的走廊上空無一人,顯得異常幽深。

他背著鐮刀,敲了兩下盧修的房門。

沒有人應答。

路遠寒麵色沉了下去,又加重力道敲了幾下,一邊敲一邊喊著盧修的名字,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靠在門板上仔細傾聽,那扇門背後什麼動靜都沒有,仿佛通往的不是臥室,而是不可知的深淵。

路遠寒用手一碰袖釘,海藍色的寶石盈盈亮了起來,靈性提醒著他盧修就在這個房間裡。

好吧……路遠寒看了一眼門鎖,毫不猶豫地用刀柄重重砸下去撞開鎖頭,心想這筆損失應該公費報銷,不能記在他頭上。

他推門而入,裡麵赫然是一間裝潢華美的臥室,隻不過燈雖然亮著,卻沒有看到盧修其人。路遠寒往前走了幾步,發現盧修的胸針正靜靜躺在地上,似乎昭示著主人遭遇了不幸。

他撿起胸針,用指節撥弄兩下,發現針尖沾上了一點血跡。隻是分量太少,而且已經乾涸,因此無法判斷是人類還是怪物的血液。

盧修會去哪裡呢?路遠寒思忖著。他打開窗戶,窗外是一處極為陡峭的崖坡,坡麵因雨水衝刷而格外濕滑,要是從這裡跳下去,必然會摔斷胳膊或腿,因此喪失行動能力。

他點亮了房間裡的提燈,拿起來向著底下照去。坡下現在沒有人,坡麵上也沒有血跡,盧修想必沒有從這裡出去。

除了窗戶,路遠寒又檢查了一遍床底,同樣沒能發現盧修的蹤跡。他打量著房間裡布置的家具,視線落在了靠著牆的衣櫥上,兩扇精美的櫃門虛掩著,隨著路遠寒走近而發出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咚咚……”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拍打著櫥櫃。

路遠寒保持著警惕,左手已經摸上了鋸肉刀的把柄。他伸手將櫃門拉開,櫥櫃裡沒有衣架,也沒有衣服,隻有一個漆黑的洞口,不時有陰冷刺骨的寒風從洞口刮出,吹拂著他手背上的汗毛。

看來盧修就是通過這個洞口去到了什麼地方,路遠寒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現在真要尋找雇主的下落。他蹲下來打量著洞口,由於洞口較為矮小,他不得不儘量彎著腰才能鑽進去。

這個洞口就像之前的門,連接著羅德裡厄府與另一處神秘的地界,路遠寒從洞口出來,因眼前看到的景象而怔住了。

這地方遠比羅德裡厄府要廣闊得多,從洞口往外是一片地勢嶙峋起伏的區域,盤曲錯雜的道路上荒草叢生,遍地石礫,往遠看還有許多座風沙侵蝕的洞窟,凹陷處水光粼粼,像是一座廢棄的采石場。

最讓人感到震驚的是,天幕陰沉地下壓,讓地麵看起來極為昏暗,但仍然有光從濃密的雲層中傾瀉而出,讓路遠寒無需提燈,也能看得清眼前的一切。

這裡是地上?路遠寒猛然一驚,還是說他又穿越空間,來到了某位神祇的領地……

無論是哪一種,顯然都超出了物理的範疇。路遠寒冷靜下來,又從洞口鑽到了盧修的房間。

在那種陌生地帶,要是不做準備就貿然找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羅德裡厄府上正在停靈期,還有幾桶刷棺木的油漆,他提了一桶就匆匆趕回洞口,畢竟拖得越久,盧修越可能出事。

路遠寒一邊往前探索,一邊在地上灑著深黑色的油漆,即使油漆被什麼東西蹭掉,散發出的刺鼻氣味也能作為指引。

走在這片亂石區,需要時刻注意腳下,畢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滑下去,要是腦袋磕在石頭上,想必會腦漿迸飛,當場就死在那裡。

路遠寒循著小徑往高處走,想用高處的視野找一找盧修的下落,忽然,他停下腳步,留意到了不遠處徘徊著的怪物。

對於那詭異存在,說它是怪物都不足以準確的描述。

它身影瘦長,就像是一個窈窕的少女,脊椎往上頂著碩大無比的腦部,鮮紅皮層下的溝壑裸露在空氣中,在腸肉般的褶皺間張開許多眼膜,黏膜下的瞳孔緩緩朝著不同方向轉動。而在大腦底部,則垂下無數條淌著黑水的鉤足,若不是那鋒利的足尖,它們看起來與觸手無異。

在看清怪物的一瞬間,路遠寒就感到陣陣暈眩,他腦海裡似乎有無數聲音在嘶吼、囈語,連身體內的觸手也變得狂亂躁動,逐漸脫離了他的控製。

他當即放下油漆桶,從武器袋裡拔出一支鎮靜劑,猛地紮在大腿上,將藥物注射進去,讓自己恢複了理智。

那怪物的身形正微微起伏,似乎隨時會轉過身來。

路遠寒並不打算給對方發現自己的機會,他雙手持著鐮刀,悄無聲息地從背後一步步走近。直到與怪物的距離不足一米,他猛然揮動手臂,鋒利的刃麵勾住那截纖細的脊椎,骨頭在狠重的碾軋下應聲而斷,外置的大腦也因此被掀飛出去。

隻見那些鉤足猙獰地在空中擺動著,如同水母的觸須,隻是什麼也沒有抓住,就落到崖坡下,重重地摔成了一灘肉糜。

解決了這個敵人,路遠寒才算是鬆下一口氣,調整著呼吸,藥物殘存的效果讓他有些精神萎靡。

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他作為獵魔人,尚且有些招架不住怪物帶來的狂暴影響,要是遍地都是這樣的怪物,那盧修還活著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他現在還沒有拿到報酬,隻能祈禱雇主運氣好一點,說不定就在哪裡躲著,還沒有死。路遠寒提起油漆桶,順著腳下的小徑上了高處的平地。他發現周圍儘是一片荒僻的廢墟,剛開始看到的那些水光,也隻是幽深的沼澤,在滿天亂石飛沙中,有不少怪物在遊蕩著、徘徊著,看起來饑腸轆轆。

自從身體被改造過之後,路遠寒的視覺也敏銳了不少,他的指尖下延伸出無數條觸須,向各處探查著,其中就有一條捕捉到了地麵上的鞋,似乎正是盧修的。

再順著那條小路往遠處看,在十數裡以外,有一座下陷的荒城,城中斷壁殘垣,鷹隼盤旋,從廢棄的建築中隱隱透出死氣,整座城池就像是籠罩在噩夢之下。

難道盧修是被什麼東西抓走了?路遠寒揣測著。

事已至此,他隻能儘量搜集線索,尋找盧修。萬一對方真的死在這裡,他也得把屍體帶回去,要是伯爵的妹妹怪罪下來,奧斯溫·喬治這個身份也就不用活了。

路遠寒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城池,迅速在腦海中規劃起最快的路線。由於地勢盤錯起伏,很難從這裡走直線過去,即使是最近的一條路,也要經過那片充滿霧瘴的沼澤地。

他低頭望著這一身名貴的服飾,心想倒不如穿獵魔人製服方便快捷。

桶裡的油漆已經所剩不多,等到路遠寒越過重重石壁,來到沼澤地前就用完了。不過接下來這片區域的構造他已經熟記在心,閉著眼睛也能走過去,也就不需要在地上做標記了。

路遠寒屏住呼吸,打量著蟄伏在泥潭裡的怪物。

這座沼澤遠不如它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平靜,在幽光粼粼的水麵下,不時有細長的黑影遊動過去。除了泥淖裡的蠓蟲、水螅等寄生種類,還有許多體型偏長的軟體動物。

它們表麵光滑,附著了一層透明的乳白膠質,從身體兩側伸出數條布滿吸盤的腕足,像是生活在沼澤地帶的魷魚,頭上的腮部不斷震顫著,為它們提供呼吸所需的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