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槍聲響起,男人的神色一變。
在鎮內開槍必然會引起緝察隊的注意,他來回收異物,對付這個獵魔人隻是順手,並不想因此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洶湧的黑影頓時調頭返了回去,擎著他那臃腫的身軀送上了旁邊一處屋頂。男人體型雖胖,身手卻異常靈活,即使拖著裝箱子的布袋,在地勢起伏的屋頂上跑起來仍然如履平地。
眼看對方就要逃走,路遠寒眼中殺意閃過,伸展的觸手鉤住梯子一端,瞬間翻上了房簷,急速朝著男人追去。
踩碎瓦片的聲音接連響起,男人回頭一看,發現那個獵魔人竟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麵,像個幽靈似的,頓時眉頭緊皺。
黑暗中陰影的效果遠不如前,不能再用來對付敵人,他的手朝著衣袋裡摸去,拿出一座袖珍的人魚雕像,雕像在溫熱的撫觸下活了過來,口中發出一陣接著一陣讓人心潮激蕩的旋律。
在它如泣如訴的歌聲下,路遠寒立刻慢了下來,身體仿佛灌了鉛一樣,被重力壓著邁不開腿。
但他的思維仍然清晰,當即拿出鋸肉刀朝遠處扔去,刀柄回旋幾圈砸在男人手上,雕像脫手而出,一溜煙順著房簷滾了下去,他的身體又重新恢複了輕盈。
路遠寒向前一撲,就勢拿住鋼刀起身。
他手中的鋸肉刀展開利齒,和主人一樣凶光畢露。路遠寒此時已經接近男人周身,引發了他的危險感。男人握著手杖揮去,路遠寒委身避過,杖端落在屋頂,瞬間砸塌了一大片區域,兩個人同時摔落在地,被壓在塵土飛揚的廢墟之下。
看著路遠寒從瓦礫中掙紮著爬起,男人不由得大驚失色。
這獵魔人身上沒有攜帶任何一件異物,卻能追殺他到這種程度,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他捂著被一根鋼筋貫穿的肚子,已經有些後悔剛才惹上這個麻煩,事已至此,也隻能鬆開手抱起箱子,匆忙跑了出去。
從他腹部洇出的血液不斷打在地上,傷勢這般嚴重,男人卻還能保持行動,路遠寒推斷他應該有一件異物正在發揮作用。
路遠寒權衡了一下再追下去能否抓到對方,要是動用觸手,他就必須保證殺了對方,不能讓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很快他不作多想,身體迅猛地向前躍起,不斷縮短著兩人間的距離。
就在路遠寒的鋼刀被手杖擋下,準備放出觸須的時候,一針熟悉的鎮靜劑射在男人肩膀上,威爾斯竟然也找了過來。
路遠寒立刻壓下身體的蠕動,兩個獵魔人前後夾擊,將男人逼到了絕處。
隻見他神情驟然間變得陰沉癲狂,竟是不跑了,手掌從傷口伸進腹部,帶出大半截血肉模糊的腸子,攥在手裡硬生生擰斷了,將它放在一張褐黃色的牛皮紙上。
而那牛皮紙似乎有著詭異的力量,散發出的血光籠罩著男人按上去的手指,順著血管的走勢向上遊去,一根根盤錯生瘤的筋肉掙脫皮膚在空中舞動,頃刻間將他這隻手臂打造成了一條被血肉纏繞著的巨大腕足。而他瞳孔中已經徹底被狂亂的紋路填滿,隻剩下吞噬一切的欲望。
麵對失去理智的敵人,路遠寒和威爾斯都看出其中的凶險,立刻向後退去。
男人高舉血手,肆虐的血管朝著兩人分彆追來。路遠寒側過身繞著一圈飛快閃避,威爾斯手上的獵斧猛然砍下一截腕足,斷口瞬間又增生出新的肉節,湧出的力量堪比野獸,纏著他的脖頸將人吊在了半空中。
情勢十分危急,所幸在這畸變力量的影響下男人似乎變得癡愚遲鈍,此刻路遠寒已經從背後接近了他,手中的槍管對著後腦勺連開數發。
子彈齊飛,卻被那塊隆突的皮膚裹住慢慢吸收進去,讓這怪物憤怒地轉過身來,手臂也鬆開威爾斯,立刻朝著路遠寒抽了過來。
一道劍光劃過,半截巨大的血肉腕足被從中間斬斷,從高空落下的身影正是西蒙娜。
斷口滋生出的肉條纏著那把大劍與她抗衡,西蒙娜目光一沉,竟然鬆開手讓武器被怪物卷走,緊接著舉起雙手向兩邊一扯,徑直撕開了那條異變的胳膊。撕下的血肉仍在狂躁地扭動,被她踩在腳下,用奪回的重劍猛地砸成不能複生的肉泥。
飆起的血雨傾灑在西蒙娜臉上,為她冷峻的麵容再添一絲殘酷。
被斷了畸變血肉的男人像是找回了部分理智,踉蹌著不斷向後退去,人魚雕像丟了,扳指則套在地上的斷手處,身上能用的異物寥寥無幾,他隻能用另一隻手握著手杖朝西蒙娜不斷揮去。
能砸穿地板的力量,卻被這個居高臨下藐視著他的獵魔人一手扛住了。
“怪物……”他不由得喃喃著。
西蒙娜抬起大劍,將他的腦袋削了下來。那顆頭顱滾落在血水中,還能看到雙眼中逐漸消散的驚恐。
雨水傾盆而下,西蒙娜轉頭望向旁邊的兩人,早在她出手的時候,威爾斯就將路遠寒拉到了一旁,說他們接下來不用摻和了。這位赫赫有名的戰士無愧於她的稱號,隻是憑借一雙手、一把大劍,就解決了讓獵魔人都束手無策的怪物。
“這是你的委托目標?”西蒙娜皺了下眉,“對你們來說太危險了。”
“這人滑不溜手的,前幾次遇到都沒這麼拚命。”威爾斯低頭查看著那具屍體,“奧斯溫給了他重創,他被我們兩個人夾擊,恐怕是逼急了才會選擇這種瘋狂的方式。”
路遠寒沒有應聲。
剛才西蒙娜的表現讓他內心警鈴大作,審查的時候他知道對方位高權重,壓迫感極強,對她的實力卻沒有一個直觀的判斷,現在終於清楚了。赤手空拳就能撕開畸變血肉,要是自己身份暴露的話,恐怕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這次剛好碰上我回來,是你們運氣好。要是沒人援助的話,你們該怎麼辦?”西蒙娜提點了兩句,忽然轉頭望向了一邊的街角,“緝察隊……”
正從街角往這裡趕來的兩人,身上赫然是屬於緝察隊的製服。即使西蒙娜不在場,威爾斯他們再堅持一陣,等到緝察隊出手,也能將局麵控製下來。
“我剛遇到這個人的時候開了槍,應該是把緝察隊引過來了。”路遠寒解釋道,“出於自衛開槍的話,算違反條例嗎?”
“不,麵對這種持有異物的敵人,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危險的選擇。”西蒙娜搖了搖頭,再一次審視起了麵前的年輕人。他的行為是無心還是有意,還有待繼續考量。
麵對緝察隊的盤問,三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介於西蒙娜的身份地位,那兩名督察並沒有過分追究,隻是例行公事地走完流程,並就異物的歸屬問題和她展開了一場辯論。
現場散落的異物共有五件:沾滿血跡的羊皮紙、長著嘴的箱子和箱中之畫、險些被西蒙娜毀壞的手杖,以及斷手上的扳指。
在威爾斯的仔細翻找下,又從屍體的脖頸下搜到一條項鏈,這條項鏈具有鎮痛緩和傷勢的效果,正是雇主托他尋回的目標。
這些異物有的來源不明,另一部分則是這個二道販子盜竊或搶劫來的。
緝察隊聲稱應該由他們看管其中非常危險的異物,並將失竊物送還回去物歸原主,西蒙娜卻說並不信任他們,畢竟緝察隊是伯爵座下的鷹犬一事人儘皆知。
路遠寒冷眼看著他們為了利益爭執,兩方唇槍舌戰,最後商定由緝察隊負責處理前三件危險品,剩下三件由獵魔人處置。獵魔人一方看似分到了戰鬥物品,實則做出了讓步,那個能收容其它異物的箱子才是裡麵最有價值的異物。
看著緝察隊處理屍體,防止畸變的影響擴散,西蒙娜將分得的手杖交給了路遠寒:“拿好了。”
路遠寒不由得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顯然對於西蒙娜而言,她的力量足夠強大,這些異物並不是必需品,隻是為了兩個下屬在爭取利益,既然威爾斯已經拿到了委托目標,剩下兩件理應分給路遠寒一份。
她是個賞罰分明的好上司,然而路遠寒彆有用心,並不是一名合格的下屬。
他斟酌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將扳指的用途和人魚雕像的存在報告上去。二道販子已死,獵魔人協會遲早也會查明這些信息,要是隱瞞不報,反倒顯得可疑,現在主動說明情況,應該還能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
路遠寒走得離西蒙娜近了一些,看到對方的視線望過來,壓低聲音說道:“西蒙娜大人,那名感染者還有其他異物,在追逐戰中遺失在了路上,是個形如人魚的雕像……”
“他手上的扳指能操控陰影,同樣有著不小的威力。”
正如路遠寒猜測的那樣,這個行為讓西蒙娜對他的印象稍有改觀。
之前她還在想這個城府頗深的新人是否藏著什麼秘密,現在則緩和了一些,將奧斯溫·喬治的名字從可疑分子一欄劃到了能夠包容的灰色區域。
就在三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緝察隊的人再次叫住了他們。
為首那名金發督察拿出記錄檔案,開口說道:“抱歉,剛才忘記問了……前幾天有一位督察在附近失蹤了,極有可能是畸變物作案,我們正在排查這片區域,你們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嗎?”
路遠寒的呼吸停了下來。
他開始回想那天是否有目擊證人,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按照霍普斯的降雨量,即使安格斯的遺骨沒有被老鼠解決,也應該順著下水道彙入地海了。而他的配槍則在診所地下室放著,從那天起就沒有再出現過了。
路遠寒想,地下室的東西必須要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