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1 / 1)

微光在眼前浮現,讓路遠寒精神一振,迅速從門扇與牆壁之間的縫隙鑽了出去。

從手臂傳來的酸痛感一陣陣刺激著他的神經,沒有了觸須的恢複能力,他身體各項機能都下降了很多。但路遠寒並沒有停下腳步,他從王庭的一處地下入口出來,瞬間引起了那些龐然巨物的注意。

“嗡嗡……”

震響聲越來越大。

無數隻腐化的巨蟲扇著兩側的觸須朝他飛來,幽綠的眼睛周圍還附著了一圈亂顫的小眼珠,前端螯肢猩紅得似在滴血,刹那間黑沉沉如濃霧籠罩在路遠寒的頭頂上,千百張大嘴齊張,讓他從頭到腳升起了一陣滲透骨髓的寒意。

跑!路遠寒沒有任何猶豫,竭儘全力朝著一條小徑急速奔了過去。周圍的怪物忌憚他身上的血跡,躊躇著沒有靠近,然而身後的追殺者成群結隊,讓他一秒也不敢鬆懈。

那些千姿百態的畸變物出現在他視野中,猶如萬花筒裡的奇怪光幕,甚至還在朝他微笑著,伸出了一條又一條顫動的觸須。

路遠寒感到一陣陣眩暈,精神即將跌破閾值的情況下,他的身體也變得不受控製,眼前發黑,雙腿無規律地前進,朝著前方一頭撞去,陷進了某種溫熱而柔軟的血肉裡。

——就像是覆蓋著絨毛的腹部。

路遠寒短暫地失去了幾秒意識,隨即感到手腕與腳踝由柔韌的絲線纏著,被一陣強大的力量吊了起來,幽幽的吐息拂在他臉頰上,讓麵部血管痙攣了起來。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極為豔麗的女人臉,麵似白霜,唇珠殷紅,眼睛正脈脈含情地望著他,腰身之下則是蜘蛛的外型。

顯然,這是一隻絡新婦。

“奇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渺小的東西,但你的臉真漂亮,剖下來送給我吧……如何?”

怪物口吐人言,用毫不掩蓋覬覦的視線打量著路遠寒的臉龐,有如實質般,一寸一寸摩挲過他的眉峰與鼻梁,看上去很是愉悅,連八條肢節交錯的腿都在輕顫。

隨著話音落下,那鋒利的鉤足就徑直撫上了他的脖頸,順著下頜的邊緣割開一道細長的口子,然而鮮血淌下,卻將它燒得連聲慘叫了起來。

刺耳的聲音震動鼓膜,讓路遠寒清醒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纏在身上的蛛絲,劇烈咳嗽著,尾音咬得極為勉強,威脅的口吻卻很強硬:“我無意傷害……請閣下送我出城,否則我死在這裡,對誰…都沒有好處。”

他用力到發白的指節緊握著鋸肉刀,赫然有一種打算捅進自己體內,讓鮮血噴湧而出的架勢。

那絡新婦露出了滿口猙獰的獠牙,看上去震怒到了極點,難以置信會被一個小小螻蟻威脅,卻不想再被那詭異的血液烤熟,最終還是將他背了起來,在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中從某座地下洞穴爬出了王庭。

送到後,那絡新婦迅速離開了,隻剩下路遠寒一人踉蹌著站在了崖邊。

寒風呼嘯,他心情複雜地抬起頭,最後望了一眼這座籠罩在黑暗之中的巍峨王庭。隨即,他甩了一下握著刀的手臂,將鋸肉刀重新插回腰側,就迅速順著崖坡往下走去。

正如路遠寒所想的那樣,千尺遠的距離和來時一樣在腳下縮地成寸。

不過片刻,支配著夢境的無形力量就將他送到了來時的入口。

那扇連通著夢境的門突兀地懸浮在地上,散發出幽幽的波光,仿佛通往不可知的地方。但路遠寒知道,從那裡出去,就將回到維諾拉教會,於是他拉開門板,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在穿過門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身體不受控製地失去了重量,僵硬地停在了空中。而思維也被凍住了,陰鷙而冰冷的視線如芒在背地凝聚在身後,纏繞著脊椎一直向上逼近腦部,路遠寒知道,自己獲得了祂的注視。

路遠寒猛然睜眼,發現自己還在祭壇前跪著,那些教徒匍匐在地,跪拜著已經被饗用完的大鼎。

一片死寂之中,祭壇四角點著的燭火微微晃動,提醒著他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

終於從夢境中出來了,路遠寒鬆了口氣。他的視線緩緩移動,在神國被屠殺的教徒此刻已經暴斃身亡,遍地流淌著濕滑的黑血,而那幾個孕育者的肚子則詭異地高高隆起,顯然,被灌注的神嗣已經降臨在了他們腹中。

在路遠寒的注視下,那些潛藏在教徒腹下蠕動扭曲的血肉還在不斷膨脹,最後恐怕會撐開外殼,直接從孕育者的屍水中湧出。

神嗣的存活率有多高,爬出來後又會有怎樣的影響,路遠寒並不清楚,但他在夢境中已經被王注視著了,要是就這樣放任祂的後裔降生,恐怕倒黴的隻會是自己。

而且從賜福的過程來看,這些孕育神嗣的人才是儀式中真正的祭品,等到怪物孵化而出,他們也將迎來萬分慘痛的死亡。

路遠寒握著鋸肉刀,悄無聲息地從一旁繞到白犬身前。看著對方沉重的肚皮上不斷搏動的血管,他不得不一刀戳進去,轉動鋼刀上鋒利的鋸齒,用力搗碎快要成型的肉盤。

他聽到那東西在嘶吼著,哭泣著,淒厲的尖嘯聲回蕩在教堂中央,灌滿白犬體內的肉塊瓢潑灑了一地,掙紮著慢慢死去了。

路遠寒從肉糜中拔出刀,正想解決下一個神嗣,就在這時,他身體裡的觸手失控了,瘋狂朝著地上的死肉撲去,從觸須中張開的無形口器吸收了部分殘渣。路遠寒七竅流血,無以複加的痛感讓他眼前黑了下去,他感覺腦海像是被撕裂,仿佛有一千萬根鋼針從腦髓穿過,整個人後退兩步,當場迸裂成了一地黑泥斷肢。

鋸肉刀砸落在地,發出一聲咣當巨響。

良久之後,癱軟在地上的觸手緩慢聚攏,將路遠寒已經支離破碎的皮膚縫好,兜著黢黑的肉塊套進去,塑造出原本的人形。細小的觸須融進皮膚縫合的痕跡中,將那些模糊不自然的邊緣打磨填平。

路遠寒站了起來。

不過他此時隻有一隻眼睛,另外半邊臉上的窟窿還空著,洞中遍是蠕動的觸須,難免顯得有些駭人。

他微微皺眉,再次伸出的觸手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黑網掃蕩了教堂,終於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滾過去的眼球,撿起來重新安了上去。

適應了一下身上各處有些移位的器官,路遠寒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經過剛才的劇變,好消息是他現在的視覺已經不再需要通過眼球傳遞,但原本這雙眼睛飽經折騰,已經快要徹底毀壞了。

要是想維持人形,路遠寒還得找一雙不會腐朽的眼睛給自己安上,賺錢聯係工匠已經成了他規劃中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路遠寒發現,和一般的畸變物相比,帶有神血的屍肉對觸手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以至於他還沒來得及克製食欲,觸手就完全失控了。不過他從剛吃下的胎盤中延續了一部分王的權柄,得益於此,他的靈性增強,現在能夠理解這世界上很多未知的事物了。

路遠寒抬起手,竟然從夢境中召喚出了一隻蜘蛛。那極具威懾性的怪物麵目猙獰而恐怖,卻沒有對他表露出任何攻擊欲望。

本應屬於王的眷族現在聽他調遣,雖然僅有一隻,但那龐大的體型仍然有著不可小覷的力量,身上的毒腺同樣可以利用。對於路遠寒而言,這已經是極大的輔助了。

隨著他一揮手,正在嘶嘶鳴叫的蜘蛛又被送回了夢境當中。

神嗣的清理還沒有結束,路遠寒撿起刀,走向了那些一動不動,像是引頸就戮的教徒。這次他小心翼翼地收好觸手,每殺死一隻怪物,就立刻退到數米外,保持著自己與神嗣的距離。

好在不需要他出手乾涉,也有些畸形產物胎死腹中,看來並不是每一個被賜福的教徒都能順利誕下王的後裔。

路遠寒手起刀落,精準而高效地執行著任務,鋸肉刀每一下捅進肉都磨練著他的手感,塑造著他的本能,將他從頭到腳逐漸打造成一台格外強韌的戰鬥兵器。

直到最後一隻神嗣也消亡死去,此時的維諾拉教會,隻剩下路遠寒一人。

既然已經殺了神嗣,他索性放出觸手,將其餘教徒也全都殺了。其中大多數人早就在夢境中死去,剩下的主教等人也是用活人獻祭的極端分子。為了防止王借他們的力量降臨,路遠寒必須這樣做。

他能感覺到,那位”神祇“被束縛在祂的夢境中,需要儀式和信徒才能將力量釋放出一部分,乾涉現實世界。恐怕白犬口中所提到能覆滅霍普斯鎮的災厄,也需要依托他們這些渺小的教徒才能實現。

不管祂什麼時候會招收到新的教徒,重新降臨在世上,至少現在,路遠寒打算走一步是一步。

幽幽火光下屍橫遍野,維諾拉教會無一幸免,屬於教徒和神嗣的血肉彌散著滾落在座椅下,被無邊的觸手一根手指一塊頭皮地收集起來,丟進祭壇上的兩隻大鼎裡,在燭火的炙烤下燃燒起來。路遠寒坐下來仰望著高處的神像,他想,以後不用再擔心這邊的威脅了。

除了王的權柄,路遠寒還有彆的收獲。他從白犬的腸胃中搜尋到了極少部分乾癟的臍帶。

那根沾滿血水的肉管纏繞在屍體上,由於神胎的死亡,這根臍帶似乎也失去了詭祟的力量,散發著不詳的氣息。路遠寒想了一想,用鋸肉刀挑起邊緣,將臍帶鎮壓在了祭壇下。

這東西或許能發揮用途,但至少要等他找到能夠隔絕影響的容器以後,才能回來拿走它。

白犬那顆強忍著痛苦的頭顱被路遠寒提著,埋在了教會門前的地上。

由於不知道對方的真實姓名,因此路遠寒隻是簡單立了一塊無名牌匾。從先前的表現來看,白犬或許隻是一個性格怯懦的狂信徒而已,但維諾拉教會以活人血肉為祭,獻出教徒讓邪祟降世,確實是不折不扣的異端,也難怪獵魔人協會對這些異教徒如此排斥。

將現場清理完之後,路遠寒才離開了教會。

沒有人為他帶路,因此無論路遠寒想跨過溪流還是走出密林都相當困難。即使憑借著觸手走得飛快,他還是花了將近一整天才從林中出來,等到搭上回霍普斯鎮的馬車,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路遠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診所休息,而是轉頭去了秘語者酒吧。他在路上獵殺了不少畸變物,打算先將這一部分材料拿去售賣。

不過令人尷尬的是他現在身無分文,被攔在了秘語者酒吧的門口。

好在威爾斯這兩天一直在找他,到處尋找不到,便打算在秘語者等他出現。遠遠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威爾斯立刻墊了費用,將路遠寒帶了進去。

“兩杯迷醉之夜!”威爾斯打了個響指,望向路遠寒手中提著的一串顱骨內臟,“你這是跑出去自己接私活了?要不要這麼勤奮啊,協會又不發獎金!”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麵具下的真容。

威爾斯沒想到這個陰惻惻的家夥竟然長得如此俊美斯文,低頭時垂著的睫毛看起來甚至有一分憂鬱,頓時理解了那副鳥嘴麵具存在的意義。

他點的迷醉之夜端了上來,路遠寒將酒杯端過來一飲而儘,辛辣溫熱的液體順著喉管下肚,似乎將那種困倦感驅散了一些。

“出了一點意外,不過也還好,我最近手頭比較缺錢,反正也沒有其他事。這把刀現在很親近我了……對了,之前的雇主結清報酬了嗎?”

聽路遠寒提起那樁委托,威爾斯才想起找他的正事。

他將一張寫著賬戶密碼的紙條遞給路遠寒:“人都給他送過去了,當然得結賬,這破事差點沒坑死我。不過我沒問到你的地址,四百帝恩幣,就在這個賬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