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路遠寒撞開鐵門,門後那驚悚的一幕出現在了他和威爾斯麵前。
在這家旅店背後藏著的地方,與其稱作後廚,倒不如說是屠宰場。狹窄的空地上排布著數十條體型龐大的畸變死魚,血水與穢物從魚腹中漏出來流了一地,烏黑腫脹的魚鰭甚至已經開始腐臭生瘡,僅是它們的瞳孔就有人頭大小,被這些龐然大物注視著,連獵魔人也要感到毛骨悚然。
“這群瘋子,什麼東西都敢往岸上撈。”威爾斯麵色鐵青,想到他吃下去的魚肉竟然源自這裡,不由得勃然大怒,“也不怕把自己吃死了!”
但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兩人踩著滿地血水從小道中穿過,才發現這些死魚的腹部竟然是被掏空的。
每條魚裡麵都藏著一個人,與那些吃肉上癮的客人相比,他們已經徹底被馴化成了魚人,渾身布滿幽藍的鱗片,手指間連著青色的薄膜,靠兩頰上的魚鰓呼吸,下半身雖然還保持著人形,腦袋卻和這些畸變過的巨魚沒有差彆。他們蜷縮在魚腹溫熱的血肉裡,仿佛回到了母親的腹下,不斷捧起魚卵腐肉送到嘴中,重複著進食的動作。
而他們的臉頰、胸口等部位,則有著許多道被刀切割的痕跡。旅店供應的食物鏈徹底被揭開黑幕,死魚腹中的人靠吃肉喝血維持生命,店家再從魚人身上割肉端到前台,讓他們沉醉於這種美妙的口感。
這些被飼養成為魚人的存在,說是人類或畸變物都不準確,他們早已離不開海邊潮濕的環境,壽命也相當短暫,隻是作為向神祇獻祭的工具,在旅店中被榨取著剩餘的價值而已。
如果不是剛才耗儘了彈藥,威爾斯並不介意順手給他們解脫。
“找找吧。”路遠寒忽然說了一句,“說不定還能完成委托呢,那個亨特少爺有什麼特征,穿了什麼衣服?”
威爾斯開始回想委托人交給他的照片,以及著重強調的特征:褐色頭發、顴骨較高,嘴角下有顆痣,戴了一塊金表……金表!他對路遠寒喊道:“找找看有沒有戴金表的!”
他們的時間有限,旅店裡的追殺者雖然行動緩慢,但總會穿過走廊追到這邊,要是等到天井下的東西蘇醒,那就徹底走不了了。
好在前方狹窄的區域倒是讓他們的搜查方便了不少,路遠寒負責左側,威爾斯檢查右側,兩人一邊緊盯著魚人們露出的雙手一邊趕路,稍有不慎,就會踩到從魚腹內流出的胰臟腸結。更何況雨天路滑,誰也不想在這種地方摔個頭破血流。
檢查了大概有三十多條魚後,路遠寒終於敏銳地瞟到一塊微微反光的物體。它藏在密密麻麻的魚卵當中,隨著燈光越來越近,才露出黏稠血漬下金屬的材質。
“找到了!”路遠寒將威爾斯招呼過來,用鋸肉刀的一端從魚腹中撥出那塊金表,甩到了他腳下。
發現有陌生人接近,被打擾到的魚人立刻齜牙低聲嘶吼起來,似乎隨時都要向他們發起攻擊。路遠寒還沒來得及架刀,威爾斯就將一針強效鎮靜劑打在了魚人的胸口上。
短暫幾秒過後,表情困惑的魚人就失去了行動能力,被威爾斯扛在了肩上。威爾斯則表示,他隨身攜帶鎮靜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現在剛好用上,說明準備後手對一個獵魔人而言是相當有必要的。
路遠寒對他的作風深表歎服:“你沒想過找錯了該怎麼辦嗎?”
“錯了就錯了吧!不都是這個德行嗎,難道雇主還能把畸變的人治好不成?他愛養著還是殺了都隨便,我隻負責把目標帶回去。”
威爾斯頭也沒回,對於這樁差事顯然並沒有多麼尊重。這位亨特少爺渾身都沾著死魚身上腥臭的血,將他的獵人披風也浸上黑紅的色澤,也難怪他是這個態度。
此刻他們已經到了後廚儘頭,前麵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崖和被浪濤席卷的礁石,那漆黑的海水裡承載著黑區所有的詭異和神秘。路遠寒跳上一艘停泊在港口的小船,又從船尾迅速上岸,這樣便越過了兩側的圍牆。
直到坐上返回霍普斯鎮的馬車,他才放下手裡的鋸肉刀。一夜驚魂未定,疲憊感這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威爾斯坐在對麵,正對著照片試圖辨認出他要押解的這條魚人跟亨特少爺的相似處。看他那副努力的表現,路遠寒不由得開口詢問:“威爾斯前輩,雇主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八百帝恩幣啊。雖然說好三七分,但這一路上要是沒有你,我也得栽在那個鬼地方,所以我們對半分就行了。都說了不會虧待你的,放心吧!”
如此輕飄飄的一段話,卻在路遠寒心中砸起驚濤駭浪。
八百帝恩幣,平分的話就是四百,埃爾文的全部身家也就幾十帝恩幣,茱莉亞那一筐貓眼螺加起來恐怕也沒有超過一百。看來威爾斯這單活接得相當大,而且相當危險,恐怕那位委托人對旅店後隱藏著的真相也有所了解,才會舍得付出這樣高昂的買命錢。
那地方有命進沒命出,現在隻能慶幸海中的東西沒有饑腸轆轆地醒來,要不是什麼都不知情就被威爾斯帶了過來,路遠寒是絕對不會踏進去一步的。
現在一切平安無事,還有非常高的酬勞,他也就沒有責怪威爾斯不負責任。想到剛通過的獵魔人測試,路遠寒又問了一句:“等會回去,我就可以到協會參與精神檢測了嗎?”
“對,我得把魚人給雇主送過去,格林會帶你回協會。”威爾斯正擦拭著作為重要證物的金表,“雖然那套題隻是為了杜絕反社會分子和感染者混進來,但剛經曆過那種事,我建議你現在清空腦袋裡所有事,放鬆心態就好。”
路遠寒用指腹將鳥嘴麵具的邊緣略微抬起一點,呼吸著濾嘴外的空氣。
對他而言,獵殺怪物沒有什麼難度,但接下來要麵對的精神檢測才是真正的問題。他不知道獵魔人會使用什麼手段進行檢測,會不會發現他邪祟的身份,但路遠寒彆無他選,聽威爾斯提到時不以為然的口吻,他隻能希望這場檢測也順利通過。
回到霍普斯後,載著兩人的馬車在秘語者酒吧門口緩緩停下。令人驚訝的是,格林竟然真的在這裡等了一整夜。
對於這個叫奧斯溫的年輕人能通過測試,格林並不意外,但他沒想到這兩人能捅出這麼大的亂子。聽著威爾斯的講述,格林的神情由驚愕逐漸轉為肅重,抄起一張紙就開始記錄事情的前因後果,並將這張紙條隨身收了起來。
威爾斯還有正事要辦,和他分道揚鑣後,格林便帶著路遠寒前往獵魔人協會。霍普斯鎮地形複雜,如果沒有路燈等標誌物作為指引,很容易迷失在隨處可見的枯樹與木樁油桶當中。
不緊不慢繞了幾次路後,兩人來到了一座聖母像前。這尊雕像麵露悲憫,卻又仿佛在朝世人微笑,從她背後展開的神聖羽翼被常年的雨水澆出道道淚水般的黑痕,而她懷中則抱著一把威嚴勇猛的重劍,就像殺人不眨眼的墮天使。
在這雕像的威儀前,路遠寒越發覺得邪祟無處遁形。
隻見格林在旁邊的長椅下拉動了某種機關,片刻後就有一處地道的入口出現在了雕像座下。路遠寒跟著他走進去,道路兩側都有照明物,並不至於一片漆黑,隻是這地道似乎連通了許多地方,每個分岔點都有許多條不同的支路。
與威爾斯粗獷豪放的性格相反,格林在交談和走路節奏上都很照顧路遠寒,他一邊帶路,一邊介紹著不同方向的去處:“左邊的路通往訓練場,右邊則是武器室……鋸肉刀用著還順手嗎?”
得到路遠寒肯定的答複,格林了然地點了點頭:“那就好。有需要的時候可以過來維修或更換武器,等你接受過射擊訓練,就可以領到屬於自己的配槍和彈藥了。不過每個月能領到的數量有限,剩下的就要你自己想辦法了。”
路遠寒跟著格林從地道中的一條支路向上走,沒過多久就進到了某座建築內部。他讓路遠寒先坐下來稍等片刻,說是有些事情需要彙報,等他回來就會帶路遠寒去做精神檢測。
格林走後,這間空曠的會客廳裡便隻剩下了路遠寒一人。
比起錯綜複雜的地道,這裡的環境反而更密閉幽暗,室內的光源隻有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燒起的焰苗微微飄蕩,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為了壓製越來越強烈的食欲,路遠寒不得不想辦法轉移注意力。想到那兩千帝恩幣的天價,他瞬間冷靜了許多。即使威爾斯如約分給他四百帝恩幣,仍然有一千六百的窟窿需要填補,僅靠接受雇傭委托,恐怕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湊齊這筆錢,他必須通過一些彆的手段來賺取外快。
路遠寒開始回想在秘語者看到的怪物材料中有哪些比較珍貴,是黑檀血、直角石殼還是洪流之淚……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一道佝僂的身影猛然從門後衝了出來,如野獸般飛快躍上桌麵,幾根蒼瘦的指節緊緊攥住路遠寒的脖頸,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用力得讓他頓感一陣快要窒息的頭暈目眩。
“怪物!你們都是邪惡的怪物!這個世界瘋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扼著他脖子的紅帽老人似喜又悲,神情癲狂地自言自語了幾句,麵上忽然流露出一種極度驚恐,“你是誰?啊啊、你為什麼不讓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