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餐(1 / 1)

誰也不知道吃下這家旅店的魚肉到底會發生什麼事,路遠寒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將手中的鋸肉刀握得更緊了些:“你有夢遊的習慣嗎?”

“說什麼呢,莫名其妙的。”

威爾斯滿頭霧水。被那雙隱藏在麵具下的眼睛注視著,他很快也意識到事情不妙,在口腔中蔓延的肉香勾起陣陣食欲,再看到那盤被人動過的魚肉,那麼是誰關了燈,又是誰吃了肉,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於是他跑進盥洗室,用力擠壓舌根和胃下,強行將喉管內倒流的積食都吐了出來。

隨著黏稠的肉糜流進排水管道被衝走,威爾斯臉色稍霽,將餐盤裡剩下的魚肉也拿來一並處理了。

路遠寒在房間裡觀察著威爾斯的行動,由於剛才那段時間失去了意識,他並不能確保眼前人就是可信的,但威爾斯的反應沒有什麼問題,至少在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確認走廊上沒有遊蕩的客人後,兩人帶著綁好的床單來到了走廊邊上。床單的一端纏在路遠寒腰間,再由他站在門內,為繩結提供錨點,威爾斯則順著拋下去的繩結滑到二樓,在內部將門打開。

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威爾斯的重量自然不容小覷,他越往下墜,那股牽引著路遠寒的拉力就越強。路遠寒動作稍頓,從背後冒出的道道觸手接二連三地勾住床單,讓他定在了原地。

而將他往外拽的重量一輕,便意味著威爾斯落地了。

路遠寒並沒有立刻鬆手,而是在走廊邊和威爾斯確認過情況之後才解開身上的床單,從樓梯下到了二樓的通道口。

剛來時還緊鎖著的門此刻已經打開,露出裡麵和三樓如出一轍的環形走廊。因為沒有提燈,威爾斯等得似乎有些焦灼,招手示意讓路遠寒跟上。

昏暗的燈光並不能將仿佛藏著憧憧鬼影的幽靜驅散,由於剛死過人,死的還是達官貴族,這一整層樓都還處於封鎖中。報道中那三人一個死亡,剩下兩個不知所蹤,雇主要他們尋找的則是亨特家的二少爺。

而這任務之所以會落在獵魔人頭上,就是因為那詭異的死法:受害者七竅流血,屍體攔腰而斷,像是被一雙巨手擰成了兩截,無疑有某種力量從中作祟。

兩人來到案件發生的二零八號客房,還沒有走到門前,提燈便照出了門口的血跡。

在這家詭異的旅店,似乎沒有人清理現場,虛掩著的房門中飄散出一股魚腥味,比剛才送到房間的晚餐還要更濃烈刺鼻。即使麵具上有濾嘴,路遠寒仍然感到一陣不適。

隨著威爾斯推開門,房間裡的情況一覽無餘。兩個人走進來時都謹慎回避著地板上的血痕,威爾斯蹲下身,在靠近牆角處撿起了幾枚彈殼:“看來這裡發生過槍擊。”

路遠寒舉燈觀察著牆上焦黑的彈痕,默認了他的說法。

雖然霍普斯鎮明令禁止鎮民隨意開槍,但想獲取到槍並不困難,就連埃爾文也能買到一把槍,更何況是幾位貴族子嗣。不過他們用於自衛的手段似乎沒能起到作用,最後仍然下場悲慘。而地板上塌陷的窟窿,則引起了路遠寒的注意。

這是被什麼東西擊碎的呢……路遠寒越看越感到熟悉,沒等他捕捉到那一絲頭緒,威爾斯又有了新發現。

地上的血跡並非毫無規律,除了房間深處有一大灘疑似死者被撕裂時噴濺出的血痕,剩下的血跡則直著延伸到了門口,像是有人被拖行了過去。

威爾斯蹲下去,讓路遠寒將燈光湊得離地麵更近,好觀察嫌疑人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痕跡:“……行凶者性情相當殘暴,不光力氣極大,還有著過硬的心理素質,敢於在公眾場合殺人拖屍。”

但最奇怪的是,旅館中那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目擊者存在,難道他們全都死了,還是說……背後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黑幕?

路遠寒揣測著,嘗試在腦海中模擬案發現場:一個充滿戾氣的黑影拖著隻剩下半截的屍體,將受害者從房間內轉移到了門外,腳步幽幽地走在長廊上,或許有人透過窗戶看到了他,然而還沒來得及逃走,就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下失蹤了。

他沒有專門看過犯罪心理學的書,側寫能力不強,因此無法解釋很多現象。

路遠寒感到了無奈,早知道應該跟父親多學一些的。他家裡都是機關人員,從小實行精英教育,將他管得極嚴,父親的職業是刑警,卻並不希望他接觸到自己危險的工作。

誰能想到他穿越後竟然成了一名獵魔人,需要親自調查死者呢?

燈火微微閃動,路遠寒忽然留意到了什麼。他靠近角落,從地麵上撿起了一塊透明乾涸的組織,那片凝固了的膠狀物毫無生機地蜷縮在他掌心內,像是某種生物褪下的皮,散發著海產般的腥氣。

他仔細辨認了一會,卻沒能在有限的異界知識容量裡找到對應的物種。

黑暗之中,威爾斯跟著血跡站在門口,正背對著身後的路遠寒。

路遠寒放下提燈,鋸肉刀一滑出手,徑直砍向了威爾斯的側頸。他這一下砍得毫不留情,隱約能聽到刀刃摩擦空氣的聲音,對方卻像預見到了似的往旁邊閃去,脖頸彎出了詭異的弧度,讓路遠寒劈了個空。

“怎麼了,你發什麼瘋?”

威爾斯的聲音充滿了疑惑,人卻向著門外瘋狂跑去。

幾條黝黑觸手從背後襲來,纏在脖頸上越收越緊,將他放倒後硬生生拖回了路遠寒麵前。現在一切都明了了,無論是打穿地板還是拖著屍體,都是某種巨大的觸手所為。

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種神話體係,裡麵的舊日支配者沉睡在海底城市,祂是拉萊耶之主,是偉大的克蘇魯,麵上生著無數龐大陰濕的觸手,象征著無數神秘與恐怖的存在。

潛藏於這座旅館下的存在,和祂有著相似之處。

至於這個偽裝成威爾斯的怪物,在二樓門口碰麵的時候,路遠寒就發現他的獵斧消失了。他雖然穿著一件相似的披風,領口卻沒有獵魔人的徽章,細看之下,更是在顏色上有著細微的差彆。

想必真正的威爾斯在下到二樓時就遇到了相當危急的情況,才給了這怪物偽裝成他的機會。隻是不知道對方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安全,會不會同樣有一個戴鳥嘴麵具的怪人潛藏在他身邊……

路遠寒一刀紮穿了“威爾斯”的肩膀,用重刀將他釘在地板上。

深藍色的血液從傷口汩汩湧出,如同一灣鹹腥的潮水浸透了木板。路遠寒讓觸須將他麵上逐漸融化的臉皮撕了下來,隱藏在偽裝下的是前台那張充滿惡意的怪臉,此刻還在朝路遠寒僵硬地微笑:“嘻嘻……”

路遠寒沒讓他再笑下去,手起刀落,那顆腦袋就骨碌碌滾到了一旁。

詭異的笑聲戛然而止。

路遠寒用觸手將怪物的腦袋拎回來,仔細觀察了一番,才發現他臉上斑駁的並非疤痕,而是細小密集的魚鱗,兩顆漲起的眼球也形容恐怖地懸在外麵,連閉上眼睛都無法做到。

聯想到免費供應的魚肉,以及外麵狂暴肆虐的地海,路遠寒猜測這家旅店裡的畸變物都有著某種海洋崇拜。

接連動用觸手消耗了許多力量,此時壓抑的食欲再度翻湧上來。路遠寒本想用這怪物下腹,然而靈性提醒著他不能染指那古怪的血液,案件中那些詭異離奇、解不開的疑竇縈繞在他的心頭,幫他再次克製住了進食的本能。

於是他放下屍體,提著燈回到了二樓的走廊。

路遠寒按著順時針方向一扇門一扇門排查過每間客房,其中大多數的房門都鎖著,偶爾有打開的,裡麵也沒什麼特彆之處。

在即將轉回樓梯的時候,他麵前的門應聲而開,威爾斯的重斧朝著他當頭砍來,被路遠寒用鋸肉刀回手擋下,金屬相撞,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巨響。

“是我!”路遠寒迅速回道,“我已經將遇到的怪物殺了。”

威爾斯滿麵驚疑不定,顯然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他視線一轉,落在路遠寒手中的刀上,鋼刀表麵點點深藍血跡為他的話增添了幾分可信度,而且旅店裡的怪物隻能模仿兩人的容貌和聲音,並不知道路遠寒的假名。

一番對證過後,兩人終於放下了對彼此的猜疑。

“靠!”威爾斯摸了一下額頭上的淤青,“我剛開始還想你下來得怎麼這麼快,竟然會主動帶路,沒想到被那家夥熄了燈,摸黑打了一個伏擊,還好我反應快,不然就該被鎖在房間裡了。雖然傷到了那怪物,卻讓它給跑了……要不是想到你可能會到二零八來落入陷阱,我就不在這裡等了。”

聽威爾斯一說,路遠寒才發現,這間客房門口竟然也掛著二零八的門牌號。

他走近兩步,將上麵糊著的一層油紙揭了下來,眼前的208赫然變成了218。

想來怪物就是利用這條環形走廊和時間差,將他們二人成功分散開的。隻不過要想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至少需要兩個偽裝成自己人的怪物,路遠寒解決了一個,而被威爾斯放跑的那個不知所蹤,恐怕還有無數的危險在等著他們。

威爾斯還在疑惑這些怪物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將他們鎖在二樓,路遠寒臉色一沉,格外冷峻地解釋道:“恐怕是為了獻祭。”

“這些家夥應該崇拜著某種龐大的海洋生物,我在真正的二零八搜查時發現那邊有觸手拖動屍體的痕跡。我懷疑,走廊中間這片天井就是祂從海中進入旅店的通道口,那些被魚肉蠱惑的人失去理智,自然任其宰割。”

“我們隻是沒有受到魚肉的影響而已,在那個大家夥麵前,仍然是祂的盤中之餐。

說到這裡,路遠寒抬起了頭。

上麵兩層被黑暗籠罩的回廊之中,隱約露出無數攢聚的人影。那些被魚肉飼養得模樣古怪的客人像是受到了某種征召,此刻都圍在走廊上,注視著下方亮起的一點光源。

“這麼說來,委托人的兒子也很可能被吃掉了嗎……”威爾斯反應過來,當機立斷帶著路遠寒往樓梯口跑,“先撤!這件事超過了我們兩個的能力範圍,就是緝察隊來了也不一定能處理得了。”

兩人急匆匆衝到一樓,卻發現旅店大門早就關上了,還停留在前廳的數個客人目露凶光,毫不掩蓋他們身上潮濕陰冷、如同死魚一般的腥氣,舉著蹼爪朝兩個獵魔人逼來,焦黃的口齒中還重複著某種嘶啞不清的低語。

路遠寒剛才已經殺了那怪物,前台的男人卻又出現了。

那人有著和怪物如出一轍的麵孔,正慢條斯理地往嘴裡塞著魚肉,幽藍的肉糜充斥著牙尖下每一道縫隙,而他耳廓後也生出了翕張的魚鰓,隨著咀嚼的動作而流出黑水。

聽到這邊的動靜,前台那張畸變的臉極為緩慢地轉向了他們:“客人,你們怎麼不吃呢……”

在這種危急情況下,威爾斯伸手拔槍射擊,獵魔人的槍法例無虛發,一發一個,傾瀉而出的子彈將靠近的敵人逼退些許,隻是彈藥畢竟有限,無法讓他們突破重圍,隻能掩護兩人退到一樓的走廊中。

“去那邊!”路遠寒看到了遠在走廊另一端的鐵門,“他們的後廚應該就在那裡,很可能有出口。”

威爾斯剛好打完最後一匣子彈,立馬收起槍跟在他後麵狂奔。

在一樓看得很清楚,這天井口下確實是洶湧激蕩的海水,而上層走廊的人竟然一個緊接著一個縱身躍下,掀起的浪峰高達數尺,仿佛淅淅瀝瀝灌了場雨,轉瞬就被呼嘯的海波吞沒。

逃命中的兩人卻沒有絲毫停留,出去的希望就近在眼前,路遠寒手中的鋼刀凶猛地撞在門鎖上,將整個鎖頭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