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自己的想法苦笑了一下,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自己都看過所謂的格魯送行,不過是用藥來融化屍體,居然會信這種荒誕不經的話。
“公主,你醒啦,有好一點嗎?”
又春歡快的聲音傳來,她掀開床簾,笑容卻戛然而止。
“怎麼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我的腹部已經被血浸透了,一隻尖銳的釵,正被我死死的攥在手裡。
倉促包紮完了傷口,我第一件事就是召見了奈何。
“陛下昨日喝多了,今日醒來知道格魯死了,必定會雷霆之怒,說不定你們使臣,要把命留在這了。”
我一邊泡茶一邊說,可是這孩子不怕嚇,仍是安安靜靜的笑著。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您不會讓我死的。”
“哼,憑什麼?憑你師父那點麵子嗎?”我遞給他茶盞,笑了笑,道:“屍檢已經出來了,和你想的一樣,是被重擊後內臟破裂而死,而當時在內殿的,多半是些文臣、女眷、還有些不會武藝的侍衛,若說懷疑,頭一個就是砥石王禹青了,說起來他當日突然跳出來要殺我,也像極了心虛……”
奈何低頭喝茶,沒有說話。
“但是,北涼人骨子裡對格魯終究是有幾分敬畏的,我實在想不到他有什麼殺格魯的動機……可是若是換做一位南國人,就說得通了,你說呢?”
奈何抬起頭看著我,晨光中,那雙褐色眼睛,竟然比茶水還要澄澈。
“你能從一代北涼名將手裡奪下刀,就說明你能殺格魯,甚至能殺宮中的每一個人。”我靜靜的看著那雙眼睛,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來大秦,想做什麼?”
他輕輕歎口氣,道:“小僧是出家人,所謂奪刀,不過為了說話。”
“說話?”
“就像那天,刀在我手裡,才會有人聽我說話。”
我心頭輕震了一下。
“我來,隻是來恭賀娘娘的生辰,除此之外,再無什麼原因。”
他放下茶盞,低聲說:“我是出家人,我本無所求,但見到娘娘之後,卻覺得所求者甚多。”
我皺起眉:“我聽不明白,你直接告訴我你的目的什麼?”
他笑了一下,道:“那……我的目的是,讓娘娘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我幾乎被他的荒唐逗笑了,道:“為什麼?”
“因為娘娘過得不好。”
“誰告訴你我過得不好,我一人之下……”
我正準備和他理論,又春來稟報:“公主,皇上叫您過去。”
格魯還尚未有傳承,相當於國教覆滅,丹蚩終於從醉生夢死中清醒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大發雷霆。
“三天時間!宸冬,查清楚是誰殺了格魯,否則,當日在場的所有人都他媽給我死!”
宸冬立在堂下沒有立刻應答,他當然需要猶豫一會,因為當時他的妻子也在場。
我支著頭,坐在暴怒的丹蚩背後,一個一個的看過去。
那日在場的所有人都立在堂下,或恐慌、或委屈、或憤怒……
唯有奈何站在那裡,乾淨、從容、仿佛一尊沒有七情六欲的菩薩。
“如果沒有凶手呢?”宸冬突然開口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丹蚩道。
禹青在一旁幾乎是在咆哮了:“還有什麼意思!陛下!格魯是狼首佛使者,誰能殺得了他?那個陣法!那個姿勢!他分明是自儘!為了詛咒惡鬼而自儘!大哥!那女人就是惡鬼!是禍亂我大秦的妖孽!你護著她到什麼時候!”
他的咆哮響徹在宮室內外,滿堂靜默,丹蚩陰森森抬起頭,然後突然死死的扼住了禹青的喉嚨!
“朕有沒有說過.....”他貼在禹青耳邊,帶著那種熟惡的神經質,說“對國師不敬者,殺!”
禹青發出痛苦的嗚咽聲,臉漲得通紅,丹蚩看著他,猙獰的笑了,卻是對宸冬說的:“我的兒子,你也覺得,格魯是自儘嗎?”
宸冬沒有說話,一時間,整個宮室內噤若寒蟬。
突然,在一旁傳來了少年清脆的聲音:“陛下,格魯並非自殺。”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奈何身上,他雙手合十,緩緩施了一禮,道:“大秦內政,論理小僧不該妄言,但此事事關我等性命,小僧不得不據實相告。”
他停了一下,才說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陛下,當日格魯身下的法陣,是假的。”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宸冬厲聲喝道:“你找死!」”
丹蚩卻擺擺手,感興趣的回看這少年:“你是那個什麼,南朝小朝廷的使者,對吧?來,你說法陣是假的?憑什麼?”
“小僧幼時,曾跟著一位格魯修行過,雖然不能完全參悟格魯巫術之奧妙,但是略懂一些起陣的樣式,小僧可以確定,那一日的陣法,並非出自格魯之手。”
宸冬握緊了拳頭,青筋暴露,丹蚩也收斂了笑容:“你說跟格魯修行過?你?”
我後來才知道,北人認為,一個部落隻能留有一個格魯,否則會招來凶兆,原來每一個部落都有格魯的存在,但是隨著丹蚩統一所有的草原部落,格魯隻剩下一個。
宸冬冷道:“憑這句話,他就該被剮死。”“
你有什麼證據?”丹蚩看著他說。
奈何笑了一下,仿佛麵前不是能把他撕碎的北涼人,而是一群重視的信徒。
“小僧願意送葛老兒魂歸狼首佛。”
我猛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狼首佛前,老人的身體已經腐爛了,惡臭不能忍,奈何俯下身,溫柔的擁抱了他。
“身死此地
魂奔天際
狼行千裡
隻待歸期。”
狼首佛下,眾目睽睽,老人的身體慢慢的消散,一陣青煙奔騰上天,地上隻留一灘清水,和幾根骨頭。
不會錯的。
那是格魯送行,那一日,我在營帳之中曾見識過的。
在我震驚到迷茫的目光中,所有北涼人都惶惶的下跪了。
“是狼首佛來接格魯!”
“是格魯歸位了!”
“天佑我北涼!天佑大秦”
而奈何端坐在那裡,仍然那麼溫柔沉靜,可是青煙渺渺之中,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隻猙獰的狼首,朝著北涼人,露出詭秘陰森的笑容。
“是狼首佛庇護,在此時降下了格魯。”丹蚩朗聲大笑:“你--”
“陛下”
一直沉默的宸冬突然開口,他沒有像周圍的人那樣喜形於色的跪拜,而冷道:“他來到此地,格魯死了,陛下不覺得太巧了嗎?”
丹蚩略微收斂了笑容,又看向奈何:“你說格魯是被人殺的?”
“是”
“很好,你和宸冬一起,三天內把凶手給朕找出來,你就是格魯。”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宸冬站出來,一字一頓的說:“陛下,從未有過外族人擔任格魯先例。”
“可是這不是朕的旨意,若他能把凶手找出來,就是狼首佛的旨意。”丹蚩的癮症似乎犯了,開始打哈欠,強撐著精神問:“這三天,禁衛軍歸你調度,你還想說什麼嗎?”
我盯著奈何,我以為他會拒絕,但是他隻是雙手合十,輕聲道:“陛下,小僧還有一事相求,小僧自幼吃素,對北乾的飲食頗不習慣,請陛下準許小僧自籌飲食。”
“好。”丹蚩一邊吸鼻子,一邊對我說:“就給他安排個有小廚房的宮室。”
“是,陛下。”
丹蚩自覺所有問題都已經解決,急忙忙的離開去享受他的秋芙蓉大宴。
宸冬看著我,目光沉沉,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你招來了個妖孽。”
對他我向來不服輸,立刻回道:“我是惡鬼,他是妖孽,不是正好嗎?”
宸冬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