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馬上就要到了(1 / 1)

羲以為和 祁巍 2950 字 2個月前

我這一覺,睡得十分漫長,一直持續了許多天,迷迷糊糊中,我瞧見了許多女孩子,她們輪流做飯、熬藥,一勺一勺喂給我吃,似乎都是北涼掠來的女子,我想問她們怎麼會有力量把我藏在這兒而沒被發現,又想問,她們怎麼會知道我是公主,可是昏昏沉沉,我什麼都問不出來。

真正的醒來的時候,是一個黃昏,恍惚間我聽見人說,這麼快就過年了。

過年,就離春天不遠了,我想。

半夢半醒之間,我隱約聽見有女孩的嬉笑聲,和清亮亮的歌聲:“一月雪滿床,二月霜封窗三月小河清涼涼,四月燕兒落房梁五月阿哥走在山崗上,六月阿哥蹚過了河七月清風吹,八月鳥兒飛,九月紅衣裳美,十月的穀酒醉,十一月我的阿哥歸,彆等臘月風雪催。”

歌聲越來越大,我費力的睜開眼睛時,看到暮色裡,屋裡燒著炭火,床上床下都坐滿人,是一些女孩子,她們一邊唱歌一邊傳著一壇酒,喝得都很豪邁。

“我的老天爺,你終於醒了啊!”叫燈芯的姑娘去摸我的額頭,道:“再睡下去我們就被你嚇死了!”

其他的女孩也湊過來,七嘴八舌的說:“你真的醒了?頭還疼嗎?”

“想吃點啥?”

“聽說公主出門乘十八馬的車!是不是真的啊?”

“你跟北涼的大皇子睡過?他那活兒怎麼樣?”

我茫然看著她們,她們有高有矮,有些帶著殘妝,眼睛都一樣的清亮天真。

“讓開!”

一個又高又壯的女孩擠過來,她摸摸我的額頭,把一個碗遞到我嘴邊,言簡意駭的說:“公主喝!”

我知道她是又春,和我一同從宸冬的軍營裡來到這裡,我有些疑惑,問道:“誰同你說我是公主。”

“少爺。”

她瞧著呆呆的,有幾分傻氣,可是發髻卻是這裡的姑娘當中梳得最細致的。

“少爺是,賀蘭大人?”我試探性的問。

她點點頭,抿起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又執拗的把碗送到我唇邊。

是酒,還是北涼的烈酒,我喝了一口,整個人辣的不會說話,女孩們哄笑起來,我也笑,一些事情卻腦海裡逐漸清晰起來。

鄭龍不過是山匪,然而奇襲北營的時候,用兵卻如此神鬼莫測,那必是身陷囹圄的賀蘭知言在指點。而宸冬用儘了一切辦法卻始終無法查明傳遞消息的人,因為南齊的男人不是被殺了就是被俘了,他實在無法想到,這個時候誰還會冒死為南齊儘忠。

他忽略了那些營妓。

“你怎麼進的北營,你現在還能找到他嗎?”

她垂下頭,似乎笨拙著想組織語言,半晌才道:“北涼狗來了,少爺讓我們走,他們都走了,可我陪著少爺,少爺關起來,我被糟蹋,活著幫少爺,傳信,後來少爺走了。”

一時間,屋裡靜下來,隻能聽見遠處的鞭炮響。

我歎了口氣,這是個略有些癡傻的孩子。

我說:“沒事,等春天來了,我帶你找他。”

她似乎一瞬間開心了起來,用力點點頭:“等春天,找少爺!”

女孩子哄笑起來,燈芯兒一把攬住她的肩旁,笑嘻嘻的安慰道:“莫得事,莫得事,過年了,春天馬上就到了。”

北軍強搶了民宅,把她們掠去伺候,卻並沒有一個地界兒安置她們,於是不用伺候的時候,她們就來到這裡,這裡原來是燈芯兒的家,她爹娘都被北軍殺了,宅子空空蕩蕩的,後來姑娘們來了,今天從這兒撿了朵花,明天從那兒抱了隻貓,居然布置得頗為像樣,也是啊,女孩子的住的地方,總是漂漂亮亮的。

門外傳來驚喜的呼叫:“燈芯兒姐,你們家後院還有這好東西呢!”

幾個女孩子從門外滾過來一隻大南瓜,真的很大,圓乎乎的,燈芯兒很高興,架了口鐵鍋放在屋裡,把南瓜洗乾淨了放進去煮。

“今天咱也過個年了!”

女孩子們一邊給她打下手,一邊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北涼人吃東西,嘴上有個洞,淨漏地上,我就撿。”

“最近他們不怎麼折騰人了,我還能去挖點野菜。”

“他們快走吧,等他們走了,咱們好好過一回年,我給你們烙油餅吃。”

她們拿出大塊的烤肉、土豆、野菜……往鍋裡放,混雜了那麼多菜肴的湯,卻不可思議的香氣四溢,我們折了樹枝當筷子,你一口我一口餓吃起來,寒夜降臨,我卻吃得滿頭是汗。

“公主也吃這樣的東西?”燈芯瞧著我狼吞虎咽,就笑。

“不瞞你說,我第一次吃東西吃得這麼香!”我不好意思的笑道,又說:“你彆叫我公主啦,我叫羲和,十六歲。”

“我二十一。”

“我十九,我叫茉莉。”

“我叫三丫頭,十七。”

又春瞧著我們,慢吞吞的說:“我,又春,十五。”

快吃完的時候,燈芯突然一指外麵,說:“你們瞧!”

漆黑的深夜裡,卻閃爍著無數火光點點,左一叢,右一點,就像星星一樣。

我們帶著飽食後的倦怠,趴在結了霜的窗口看去,有個姑娘怯生生道:“你們說,會不會是北涼狗…”

燈芯愣了一下,隨即喜氣洋洋一拍大腿:“什麼北涼狗!是我們南齊人在過年呢!”

戰敗的廢墟,再也找不到鞭炮,即使找到了,也是不敢燃起來的。於是他們燃起了枯枝或者類似的東西,過年啦,得把年獸嚇走才行啊。

“我們也去吧!”

大家跑到外麵,用各種東西燃起了火把,一開始揮舞的小心翼翼,後來越來越大膽,笑著,鬨著,跳起舞來。

我也在其中,我幾乎害怕,眼前溫暖的一切都是幻覺,再次睜開眼時,我仍浮沉在冰水之中。

那時我不知道,之所以無人確認我的死亡,是因為我被處死的第二天,宸冬便帶領軍隊西征。

西有南齊皇室,聚集殘軍稱王。

那段日子,其實我不知道是美好還是災難。

用刑和冰窟徹底摧毀了我的身體,一直到很多年後,我仍然在冬天夜晚輾轉無法入睡,當時我時不時就會發一場高燒,燒到全身痙攣,手腳冰冷。

當時的枬城早已陷入了混亂,尋常人當然找不到醫生或是藥品,又春總從宴席上偷酒,回來為我擦身,我從昏睡之中偶然醒轉,便看到她趴在我床邊,黑而純淨的眼睛都不眨的看著我,如同一隻乖順的小獸。

她們總是要接待很多很多北涼土兵,回來的時候身上總帶著腥臭,我精神頭好便去山上采一些藥草回來,燒成熱水給她們洗身,我記得那些冬末的日子,女孩子紅腫的眼睛和潔白的身體,她們惡狠很的咒罵北涼人,把偷拿的糧食和肉塞給我,經常會有姑娘前一天好好的說話,晚上卻再也沒能回來,我們便抱在一起為她哭一場,或是唱著歌度過很多很多無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