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笑,可是我動不了。
是啊,他又有什麼錯呢?你不能讓狼不去捕獵,篝火永遠不熄滅。對戰敗的皇族趕儘殺絕,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可是…
他覺察出了我情緒不對,努力讓表情柔和了一些,又找了個話題說:“是傷很疼嗎?其實他們有分寸,連疤都不會留的。”
說著說著,他又皺起眉:“誰讓你不聽話,我這兩天過的……”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的抱緊我了,不久之後,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昏暗的燭火下,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境,他有些粗魯的親吻我,然後終於難以忍受般的,抱我去了床上,我一直睜著眼睛,呆呆的看著他。
“再也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了。”他低喃著:“本來還有許多事要做,可是一想到這個,我什麼都做不下去了。”
我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竟然很開心,那種壓抑著的,小孩子一樣的開心。
“你說,說給我聽好不好,你說,你是我的。”
他再次親吻我的時候,我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了,大口大口的吐出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飯了,吐出來的是黑色的血塊。
宸冬著急的抱著我:“你怎麼了?”
我笑了,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我終於不想再忍了,我說:“你彆碰我,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驚怔的看著我,仿佛從未認識過我。是啊,他本來就從未認識過我,那個瓷商家的溫婉柔順的小女兒周小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你為什麼不問我是誰呢?”我笑著,如一隻血淋淋的惡鬼。
“閉嘴!”他臉色驟然變了。
我看著他,隻覺得心頭暢快。
“我名羲和,古書有雲,堯命羲和掌天地四時之官,我祖父孝章成仁皇帝以古神之號為我命名,以示長公主之位尊同太子。我父親寧烈皇帝,當年定三洲,清五嶺!殉於戰場之上,殺北狗百萬,我哥哥敦仁靜宇皇帝誓死不降,以身殉國。聽明白了嗎?這是我的家族!我的血脈來處!”
已經有侍衛趕到門口,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我站在那裡,好像是一團燃燒的火:“你不是問過我,如果南齊未亡,我會不會嫁給你?我現在告訴你,不會”我看著宸冬,一字一頓的說“畜生之輩,怎配天族?”
他一把拔出手中刀,抵在我的胸口。
“殺了我吧!”我終於笑出聲來:“不然今日你加諸在我的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讓你十倍歸還!”
那把刀抵在我胸口很久,久到我覺得心臟都冷的發痛。
“我不明白”許久,他說。
在北涼眾士兵的虎視眈眈的注視下,他最後看了我一眼,然後將手中刀扔在地上。
“帶下去吧。”
枬城有一條河,在冬天會結成厚厚的冰層,被北涼的士兵打通,插入鐵釺,做了簡陋的監獄。
我被北涼的士兵拖入到河水中,被層層鐵鏈鎖在了冰水之中,既碰不到底,也碰不到岸,浮浮沉沉之中,就像我這一生。
我身邊是一些青白冰冷的死屍,大多是南齊人,也有北涼人,而北涼士兵站在那裡,朝我大聲的叱罵,宸冬在他們的簇擁下看著我,寒夜映在他的眼睛裡,如同冰冷的星星。
隨後,他揚長而去。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冷水之中活下去,寒冷迅速讓我四肢麻痹,哪怕我已經很努力的在水中掙紮,我還是清晰的感覺到,我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死去。
夏挽,彆怕,姑姑來陪你了。
我以為我不會怕,可是當死亡的瞬間被無限的拉長,我還是覺得恐懼,當我一次一次的從麻痹中被凍醒,當我以為我死了,又重新睜開眼睛,我突然後悔了。
我早就該死,但不該這樣默默的死在這條冰冷河流裡,我至少應該殺幾個北涼人,來祭祀我死去的王朝。
那些嚷著“南齊人在!南齊就不會亡”的山匪,他們怎麼樣了,病弱的隻剩一把骨頭的賀蘭知言,他還活著嗎?還有幾天前,大口大口吞食血肉的,出了家的何素龍將軍,他們該怎麼辦呢?南齊的百姓又該怎麼辦?他們會在北涼暴虐的統治下活下去嗎?他們心裡還會有著一點光亮嗎?
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了,我想,然後慢慢地沉了下去,世界歸於黑暗。
一片溫熱的嘴唇挨近我,波一口氣給我,隨後我聽見水中悶雷一樣的聲音,有人在砸著鐵鐐。
我睜開眼睛,深黑的水中,一尾又一尾的白魚遊向我,如夢如幻。
隨後,我腳下一鬆,那卡住我的鎖鏈,鬆開了。
是夢嗎?還是祖先派遣的精怪?
我被柔軟的手臂挾著,緩緩帶出了水中。
刺目的陽光照在我的眼皮上,我聞到了食物的香氣,費力的睜開眼時,正看見了一隻狸貓窩在枕邊酣睡,見我醒了,就伸著小舌頭慢悠悠的打了個哈欠。
“你可算醒了哇?”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女人,坐到了床邊,手裡拿著一碗粥,緊張的瞧我:“餓不餓?吃點東西撒?”
我茫然的看著她,她麵頰黝黑,瓜子臉,笑起來唇邊有個梨渦,看起來有點熟悉,又很陌生。
這裡好像是一戶農家小院,不遠處隱隱傳來犬吠雞鳴,我發現我的衣服被換過了,是一件乾淨的碎花小襖。
她也在看我,半晌,才豔羨道:“你長得真是好看,還一身白肉,怪不得北涼男人歡喜你,換我,我也歡喜你。”
她把熱粥吹涼了,一勺一勺的喂給我,花生的味道、糯米的味道,整個人慢慢地暖了起來,我才終於有力氣開口。
“是你救了我?”
“我們救了你撒!”
“你們是誰?”
“我叫燈芯兒,原來是種田的,後來被北涼兵抓來伺候他們。”她撇撇嘴,道:“那群畜牲,跟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
我有些茫然的看著她,她幫我擦了擦嘴,目光溫柔了許多:“我要謝謝你撒,那天要不是你跑到前頭,我就被那個北涼狗皇帝給殺了。”
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便又添了一句道:“就是逼著那賊禿驢喝血那天撒!我就是第三個!可嚇死我咯!”
哦,我想起那天在濃妝下戰栗的舞女,才遲鈍的明白過來,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昨天晚上可嚇死我了,一開始我可不敢,但後來又春說了,你是公主,我們得救你,會水的便都下去了”
被子太暖和了,那隻貓的呼嚕聲也越發的催眠,我便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