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小溪陪你疼(1 / 1)

羲以為和 祁巍 3585 字 2個月前

宸冬一直在忙於審問那些山匪,他們之所以能發動如此迅猛有效的攻擊並差點成功,是因為他們對北軍的布防和營地的地形了如指掌,也就是說北軍當中,有奸細。

這對於任何一個主帥來說都是極大地威脅,宸冬必須在北□□蚩駕臨之前把那個叛徒找出來,可是什麼辦法都用了,威逼、利誘、重刑……整個營地上方都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慘叫,那個叫鄭龍的壯漢被用了重刑,卻仍然始終什麼都不肯說,中氣十足的謾罵:“我日你北涼狗的姥姥!”

宸冬回來,我剛把茶盞送到他手裡,就聽見啪的一聲,茶盞被他捏碎了。

我驚愕的看著他,他坐在那裡,臉色陰沉的可怕,仿佛渾然感覺不到熱水,似乎在克製著什麼,渾身在微微顫抖,眼睛裡閃爍著兩團火焰。

“給我讀書。”他咬牙切齒的命令道。

“是。”

這幾日他睡不著,找來了許多書讓我讀給他聽,我特地避開了那些兵戈鐵馬的故事,輕聲念誦起來:“……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轟的一聲,他一腳踹翻了炭盆,捂著頭倒在地上。

“將軍!”

我趕緊放下書去扶他,他渾身痙攣,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睛竟然是充血赤紅的。

我驟然想起了副官對我說的話:“將軍有一回半夜無緣無故的殺了十幾個人”

我原以為是他性情暴虐,但這幾日相處卻覺得並不是,那應該就是,發病……他猛然推開我,蹌踉著去拿他的刀,刷的一聲,長刀出鞘,跳躍的燭火下,麵若修羅。

啪!

他一刀劈碎了桌子,桌上的瓶瓶罐罐碎了個乾淨,又一刀下去,高懸的牛皮地圖豁然出現了裂口,轟然掉落地上,然後他回過頭,看到了我。

他朝我走過來,高大的影子慢慢覆蓋住我,我一邊往後退,一邊語無倫次的哀求:“將軍,不要……”

他雙目赤紅,一刀砍下去!

我緊緊閉著眼睛,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襲來,我睜開眼睛,驚愕的看著他拿著刀,顫抖著看著我,然後一刀下去,砍傷了自己的左臂,隨後一把把刀扔遠了。

他的左臂血流如注,卻似乎因此恢複了一些清明,低吼道:“滾!”

我連滾帶爬逃走,剛逃到門口,卻聽見了一聲壓抑至極的呻吟,他撕咬著自己的傷口,想要保持清醒,卻仍然痛的用頭一下一下的撞著床柱。

我顫抖的看著他,然後一咬牙,拿起了刀。扔到了營帳外麵。

我回頭朝他奔去,緊緊的抱著他,哭著說:“將軍,你彆傷了自己,要是疼,你就咬我吧。”

他渾身都是汗,痙攣似的發著抖,頭在我肩頸摩擦,如猛獸的鼻息,然後,他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

太疼了,疼得我骨頭都要碎了,溫熱的血幾乎立刻就奔湧而出,我連喊疼都沒有了力氣,半晌才艱難的抬起手,一下一下撫他的後背:“將軍,不疼了,不疼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鬨脾氣,知秋就是這樣哄著我的。

他的力道一點都沒有鬆,隻是喉嚨裡傳來一聲含糊的嗚咽,我聽了很久才能聽清,他在喚:小溪。

我緊緊的抱著他,一字一頓的說:“將軍,小溪陪你疼。”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鬆了口,抱著我躺在床上,大口喘著氣,床上地上都是血跡,有他的,也有我的。

他終於緩過神來,粗魯的扯開我的衣服,看到了那個深可見骨的牙印,皺起眉,道:“你差點死了知道嗎?”

我抬起頭,說:“我願意的。”

“為什麼?”

“因為我…我戀慕將軍。”

燭火熄滅了,隻有一輪月光,無遮無攔的映照看我們,良久,他避開我的眼睛,嘟囔了一句:“南齊女人”

第二日,他破天荒的沒有去牢房,讓人收拾了營帳,坐在桌前看軍報,一個南齊老大夫被帶過來,哆哆嗦嗦的給我看病。

“這個姑娘奔波勞碌,身體底子弱….”老大夫哆哆嗦嗦的說,副官咳了一聲,老大夫連忙改口:“傷不打緊的,上了藥,喝幾服藥就好了,倒是身體,我開個方子,好好調養。”

宸冬嗯了一聲,又道:“讓他也去給俘虜營那幾個人看看吧,東西還沒問出來,彆讓人死了。”

“是。”

副官帶著大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又回來報告:“那個大夫說,除了鄭龍之外,那群人死期也就在這一兩天,關鍵是一心求死,什麼藥都沒用。”

宸冬深吸了口氣,似乎強忍著怒氣,道:“死之前讓他們把幕後指使給我吐出來!”

我正在煮茶,聞言手一顫。

副官走後,他煩躁的把所有的東西一丟,仰躺在椅子上,道:“南齊朝廷都沒了,你說人還在負隅頑抗些什麼?”

他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把茶放在案頭,輕聲道:“因為他們看不到希望。”

“在南齊尚存的時候,他們耕者有其田,算得上安居樂業,而北涼人來了,掠奪他們的財產,殺死他們的親族,並且在可以望見的未來裡,他們會被北涼人奴役、鞭撻、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在這樣劇烈的絕望之中,他們是不會投降的,隻有越來越激烈的反抗,所以,若想他們投降,將軍不如給他們一點希望試試看。”

他側頭凝視著我,半晌,道:“以後你生了孩子,也要教他讀書。”

我有些呆,不知道說些什麼,他把我攬在懷裡,似乎在想什麼,半晌,又說:“以後我把書都搶來,給我們的孩子。”

第二日,大夫又來給我診脈,這次宸冬不在,大夫麵上明顯放鬆了不少,我趁機和他搭話:“您是林南人?能被請到這裡…該是位名醫吧?”

“不,不,慚愧慚愧。”他惶恐的道,嘴角下墜著,委屈的就像隨時要哭出來,他慚愧的並不是我這句奉承,而是南齊死了五十萬人,而他,在為殺人者看病。

我輕聲寬慰道:“我是都城人,這亂世之中,命若琴弦,都是身不由己。”

他本在寫方子,手一抖,便滴了一滴墨。

他許久沒有說話,寫完遞給我的時候,他想勉強露出一個笑來,卻抖著笑不出來:“您……一看就是父兄嬌養出來的小女兒,我們家也有個小女兒,我這把老骨頭碾成了灰,也不忍讓孩子沒了活路,您這樣……很好,活著就很好。”

最後一句話,大概是想起了家裡的小女兒若是也落得這個境地,他該怎麼辦,竟帶了些哭腔。

我歎了口氣,道:“我送送您吧。”

“使不得使不得,我還要去牢裡給那些人送藥,那種地方…”

“我幫您拿,他們手笨,彆弄灑了。”

大概也是知道這些人快死了,守衛並不森嚴,瞧見我來也隻是象征性的說了句:“溪姑娘你來這兒做什麼?送藥?以後這事兒讓小的們跑就行了。

那裡隻是個簡單的地窖,十幾個人被鎖鏈纏著,滿臉臟汙,除了那個叫鄭龍的壯漢尚有精神,其他人都躺在地上,萎靡不振。

大夫抖著遞給他們藥,然而不是被無視了,就是被反手打翻了,大夫哭喪著臉,手足無措。

而我在人群尋覓著,一個角落裡趴著一個瘦弱的男人,破衣襤褸,蒼蠅落在他身上,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和一具死屍也沒有什麼區彆。

突然,他翻了個身,斷斷續續的唱起來:“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有些人麻木的看著他,也有些人跟著哼了起來。

和我想的一樣,如此境遇,寧死不降,尚詠國殤的人不是普通人。

我跪下來,把藥遞給他,輕聲說:“大人,請喝藥。”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繼續斷斷續續的哼著歌。

我強忍住眼淚,又小聲道:“大人不是最看不上‘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之人嗎?如今怎麼就……一心求死呢?”

他皺起眉,然後強撐著抬起頭,顫巍巍的看了我一眼,燭火下,是乾淨整潔的我,和形容枯槁的他。

他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又因為鐵鏈的桎梏,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狼狽的擦著臉上的灰,妄圖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一點,然後重重的叩首,直到額上有血痕:“臣,林北安撫使賀蘭知言,叩見公主。”

那是幾代清流、詩書世家所鐫刻在骨子裡教養,賀蘭世家的長子,知秋的哥哥,賀蘭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