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彆怕(1 / 1)

羲以為和 祁巍 4153 字 2個月前

隨後我便一直在尋找歌聲的來源以及格魯的下落,可是軍營裡防範很嚴,一直沒有線索。

宸冬沒有再碰我,我像所有粗使的婢女一樣在他身邊伺候,我不擅長伺候人,他也並不挑剔,隻是偶爾我不經意的抬起頭的時候,總能碰到他審視的目光。

他一直在懷疑我可是,懷疑我為什麼又讓我留在他身邊呢?

有一日我打了水回去,想在營帳門口歇一會,卻不想宸冬已經回來了,我恰好聽到了他和副官的對話。

“瓷窯要等我們去了枬城才能著手,在那之前,把她身份給我查明白。”

“是!”

那個說我像他女兒的副官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將軍可是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營帳裡,堆著很多南國人眼裡的好東西,有價值小半個城池的珠寶玉石,有傳了幾千年的的古董,彆說動,她看都沒有看一眼,有些東西是隱藏不的。”

他說:“一個普通商戶養出來的16歲女孩,是做不到的。”

副官又道:“那若是她一直在說謊的話,很可能就是南國培養出來的刺客,將軍還是不要冒險,直接殺了她吧。”

宸冬沉默了良久,我聽見的我心臟近乎瘋狂的跳動著。

“不”他說。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號角,那是敵軍來襲的警報聲。我手中的水盆啪的落在地上,宸冬從營帳裡出來正撞見我,厲聲道:“快走!”

他話音未落,一隻帶著火焰的箭就嗖的射過來,營帳迅速竄起火苗,他神色一凜,朝向射箭的方向看去,那邊本應有衛兵鎮守的山頭,埋伏了一排弓箭手,帶著火焰的弓弩密集的射過來。另一波人潛入了軍營,正在與北軍搏殺。

“保護將軍!”

護衛兵嘶吼著聚集在他麵前,用刀擋著流矢,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努力辨彆著這些偷襲者,南齊的官兵已然全線潰敗,又哪裡來的這些人來偷襲北涼的軍營!

還沒等我想清楚,就被宸冬一把拉在身後:“發什麼呆!過來!”

這些偷襲的人並不像是受過什麼訓練,戰鬥力並不強,但是排兵布陣竟極有謀略,身無甲胃,僅靠著粗暴的拚刀刃,迅速打到了宸冬麵前——這可是整個北涼最精銳的部隊。

為首的是一個身高九尺,長得像一隻巨熊的壯漢,拿著一把長刀厲喝:“北狗受死!”

宸冬拔刀相迎:“你是何人?”

壯漢一刀竟劈碎了護衛兵盾牌,大聲笑道:“老子南齊人!”

宸冬一個縱躍翻到了護衛兵之前,與壯漢短兵相接,他那把雪亮的長刀和壯漢相撞,赫然裂開缺口,北涼人的悍勇確實名不虛傳,而這個壯漢居然絲毫不落下風,然而,幾個回合下來,敗局已定。

他們敢偷襲,就講究一個“快”字,火焰弓弩、自殺式的短兵搏刃,都是為了讓壯漢能迅速接近宸冬並且一擊斃命,但是一旦等到北涼軍隊反應過來。

壯漢被幾個士兵聯合偷襲,洞穿了腹部,然後被壓倒了在了地上,一個土兵拿著一把刀就要劈下去,卻被宸冬喝止了:“留他一條命!”

那士兵雙目赤紅,拿著刀的手在抖,剛才他的同袍被斬殺了無數,然而還是聽命把刀扔在一邊。

“你是山匪?”宸冬問。

“我是你姥姥!”

壯漢因內流血過多而臉色發白,一口吐沫還是險些吐到宸冬臉上。

“你身手不錯,南齊已亡,北王優待武士,何必尋死呢?”

壯漢臉被摁在地上,尚扯著脖子狂笑:“亡你媽個腦袋!南齊人在!南齊就不會亡!”

宸冬擺擺手:“帶下去,留他一條命,我要問出幕後主使。”

壯漢被北乾士兵扯著,腹部血流不止,尚還中氣十足的謾罵了一路:“媽的北涼狗!日你姥姥!有本事跟老子一對一的乾!”

早上還平靜的營地,被鮮血覆蓋,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宸冬帶著人急匆匆的上山去勘察偷襲的地點,沒有人注意我。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剛才那一句“老子南齊人”,如同雷嗚般的響徹在我的耳際。

士兵們拖著一個重傷員從我身後走過去,說:“這就送到格魯那裡吧。”

格魯?

我終於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跟著那些抬著重傷員的士兵走到了營地邊緣的一個營帳裡,起來普普通通,隻是沒有封頂。

我站在門口,向裡麵看去,裡麵供著一個狼首佛雕像—北涼人多個部落融合,形成的獨特信仰,一麵狠首悚然,一麵佛陀慈悲。

神像下燃著火盆,重傷員七橫八豎的擺在地上,都不住抽搐著,其中一個呻吟的最為厲害。

一隻枯瘦的手覆蓋住了他的臉。

“身死此地,魂奔天際,狼行乾裡,隻待歸期。”

是一個枯瘦的黑袍老人,半蹲在地上,那傷員抽搐了幾下,沒了聲音,又過了一會,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萎縮起來,然後迅速化為一灘水和幾塊骨頭。

是傳說中北地巫術。

“撿骨。”老人一邊命令,一邊走到了另外一個傷員旁邊。

“是。”

一個稚嫩的聲音應道,一個小孩用長筷撿拾起剩下的骨頭,扔進了火盆之中。

“夏挽!”我失聲叫出來。

老頭迅速看過來,黑袍陰影下是一雙白蒙蒙的眼睛,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格魯送人也敢看!”

夏挽慌忙拽住他,低聲哀求道:“師父,這是我姐姐,不懂北涼的規矩,您彆跟她一般見識。”

“不懂北涼的規矩就可以到處窺看嗎!這是褻瀆神靈!”

我氣得發抖,衝進來就吼:“什麼規矩!肆意屠戮人命是你們北涼的規矩!到彆人家裡燒殺搶掠是你們北涼人的規矩,噢,現在自己士兵受傷了,不醫不治!讓他們去死也是規矩!你們配談什麼神靈!有一個算一個你們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因為太急,我是用南語說的,老人聽不懂,急忙問夏挽:“她說什麼!你告訴我!她說什麼!”

夏挽道:“師父,我姐姐在跟您道歉。”

“不是!你騙我!我要稟告將軍!”

我迅速切換成北語,吼道:“你去告!正好讓將軍殺了我們!寧死我也不會讓我弟弟做這種陰損的東西!”

我等著他勃然大怒,他卻好像被戳到了什麼軟肋,再也沒了氣勢,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什麼,夏挽軟聲哀求了幾句,把我推出了那個營帳。

“姑姑,我沒事,師父待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放屁!”

我顫聲說:“怪不得我一直在找傷兵營找不到,他們根本就沒有,輕傷的不用治,重傷的就去死,怪不得我們打不過他們,人怎麼打過畜生!”

夏挽拉著我的手,輕聲的勸我,他的小手在北風中,已經皸裂的不像話了,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可是他們怎麼敢讓你做這樣的事,你還這麼小,你是南齊的太子他們怎麼敢?”

夏挽的聲音比我想象的冷靜得多:“姑姑,北涼人的想法和咱們不一樣,他們認為,人重傷之後就會被惡鬼附身,會給軍營帶來災禍,所以要早日魂歸天際,才好重新歸來做北涼勇士,至於我,現在這樣的境況下,我要比大人還要勇敢上百倍,我才能活下去,才能保護你啊。”

冬日的寒風暴虐的吹過我們,他那麼瘦弱,卻沉靜從容,如同風中彎了腰卻催不折的蘆葦。

他其實一直比我堅韌成熟的多。

這時候,斷斷續續的歌聲又傳過來。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儘兮棄原野。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這次的聲音更加粗獷豪邁,卻帶著一種哭腔。

“你聽到嗎?有人在唱《國殤》!是真的有人在唱!”

我一把拉住他,夏挽點點頭,四下看了看,夏挽對我比一個“噓”的手勢。

“是俘虜。”他說:“但不知道他們關在哪裡”。

我呆了一下,北涼人務實已經到了一種讓人發指的地步,能讓他們花費人力物力去關押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突然遠處有士兵朝我喊:“溪姑娘嗎?你怎麼跑這來了?”

“姑姑,你該回去了,不用擔心我。”夏挽對我說。

“等等,你告訴我,那天你是怎麼會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的?”

“猜的。”

“不可能……”

他笑了一下:“其實不難,人的眼神會告訴你所有的事情,你當時那麼驚惶,我就知道你一定說了謊,若不是姑姑,也隻能是長姐,我哭起來的時候。那個將軍不耐煩卻沒有殺機,我想,姑姑應該是偽造一個身份讓他覺得有用,鹽鐵、香料、還是航運道路?我猜應該是某種工藝,這會讓我們活得久一點,應該是治金、紡織、製瓷……你說不可在外隨意透露家裡的生意,私下鑄造違法的手工業,他們又剛打完瓷業重地林北,那麼就應該是製瓷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道:“你真的很聰明,你,你原來在宮裡,也這麼察言觀色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笑著道:“其實沒你想得那麼凶險,那個將軍看你的眼神告訴我,他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殺你。”

這時候士兵已經走到了我們附近,道:“溪姑娘,格魯送人是不能看的,你快隨我回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態度恭敬了許多。

我努力微笑了一下,心亂如麻,千言萬語卻都什麼都不能說,最後隻能說了一句:“對不起。”

夏挽天真無邪微笑著,朝我搖搖皸裂的小手,輕輕道:“姐姐,彆怕。”

是的,我不能怕,我還要在丹蚩來之前,得到宸冬的信任。